我生完女儿后,亲朋好友来我家探访。
在大家一番寒暄客套赞美之后,我那个90后“混世魔王”小表弟无端来了一句“生个女儿啊,以后长大可有你操心,反正我是不想生女儿。”说完还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我立马反应过来,“你们这帮坏小子平时怎么欺负女孩子的啊。”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道“这……怎么说呢,生女儿太麻烦了。”
表弟说出以及未说出的话,让我想了好久,我得承认,他这种角度我还从来没想到过:一方面我是职业女性,我满脑子想的对女儿的教育是“怎么成为一个独立且自我实现的人”,而之所以从来没有“受欺负”的担忧,这可能来自我本身的“幸运”,我平常的相貌让我“惹祸上身”的机会也不多,加上独生子女,从小条件安全优越,所以被欺负的“性别忧患意识”真的甚少;另一方面我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一个女孩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貌似被从小就要求“安全意识要120分”,还不到青春期,我已经被女幼童性侵犯的各种新闻吓得不轻,在我的心里已经暗下决心,有关安全教育、性教育,需要在女儿教育上越早实施越好。
只是最近柳岩事件和颐和酒店女孩被袭事件以及之后的舆论,让我深深感到这世界对女人生存的不友善氛围,实在超出我的想象。安全教育作用有限,更该操心的是社会的性别意识,它比我想象的还糟糕。
对社会上一部分愚蠢又暴力的男人来说,女人是个移动的“性对象”,说no可以不尊重,只要有个“理由”便随时可供释放攻击性、开无边界的玩笑,甚至随时被暴力劫走,而作为被害方女人们事后还要被批评说,你不该性感,不该独行,不该穷得住便宜旅店云云……在如此得不到人身保证的酒店保安机制下,在目睹家暴选择不便插手的冷漠前,女性的生存问题已经超出一切发展与自由的问题,这是我作为一个女儿的母亲深深地感到悲哀的。
在恶性事件面前,只说女人要学会自救的,都是些什么鬼?
酒店女孩遇袭事件出来后,公号上一大堆文章教女人自救。这些抓准女生不安和惊恐的心态写的文章,得到了不少传播率。但是若把女性保护自己身体的责任交给女性自己,这等于是让女人承担全部这个社会的责任。
女人的身体谁说了算呢?在人人平等的口号下,我们都知道应该是由女人自己说了算。但在女性自己说“不”的时候,应该有很多东西去保证我说“不”的权力,我们有没有被赋予这样的保护机制。虽然意识上知道是自己的身体自己做主,但是我们在男人的强力和周遭的冷漠之下,其实是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
围观者众无人施救,以为是两口子打架就不管了?甚至有各种摄像头的酒店方也没有任何施救措施和保护机制。相反,那个女孩呼救、拨打了报警电话、奋力反抗了,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了。你再说她呼救得不准确,说她没带防狼喷雾什么,真的要求太苛刻了。而且还有人说不该住便宜酒店,不该那么晚一个人回酒店,我说一个女孩出差,你要她住多高档的酒店,又怎么能时时保证身边有人陪呢?外出办事也有可能会晚归啊……我是说,如果没有一个安全的社会环境,没有一个正义的碾压暴力的群众基础,女孩的每次出行都应该预设为不安全事件,这得耗费多大的“生存成本”。
作为女孩的母亲,我得到的印象是“不安全”,我会从小对孩子说,“还是不要出门的好,做一个乖女孩吧,‘外面太乱’,你就在父母身边,安安静静地上班回家,无论去哪都要找人陪,最好不要一个人旅行,不要一个人去远的陌生的地方,不要随便见陌生人,随身携带武器……”
当我从小给她灌输这样的“安全意识”,我不知道我在描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我又应该如何鼓励她去发展自我,去为这个世界做善意的贡献?
面对如此“一个不安全的环境”,我预设了恐惧和忧虑,这是否也会成为她的隐性枷锁?当她成为一个事事害怕的胆小鬼,认为陌生人都可能是坏人,认为自己无力掌控世界,她的人生也只剩一个目标就是藏起来与自我保护。
很多时候恶性事件发生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预先可以绝对自保的措施,女人就是力气小,成为了一个供大家可供借鉴的警钟,但是我们能做到的是提高我们的打击意识,提高坏人做这些事的成本,社会上能互相帮助,让正面的东西越多,坏人就越不敢猖狂。
女人一性感,就可以被男人开“玩笑”,得不到尊重,这又是什么鬼?
客观来说,闹伴娘柳岩那事我的感受是那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不过是玩过火有营销号借题发挥而已,最惨的是承受各方压力的柳岩;可事件发酵的同时,却迅速演变成了另一种真实,大家借事件吐露各自的槽点,成了一场集体的“狂欢”。它戳中了闹伴娘的奇异风俗,戳中了女性们一贯忍受的隐性指责——对待女人身体,男人们有各种“攻击性”的灰色地带,防不胜防,当出问题群众就说“谁让你漂亮性感”。
千百年来,女人的身体是作为“对象”而存在的,是男人的性的投射物,是男人的财产,而不是自己所有的。对身体的自主权,可以说是女性解放里最重要的内容。当默认女性有身体自主权,这里就有尊重,就可以喊停,男人们可以被要求,去配合;而无尊重,当然就可以借着玩笑,由女性来承担男性的性投射和披着玩笑外衣的攻击。
如果不能对不舒服的事物喊停,获得尊重,美就等于危险,那么谁还敢美丽?
作为妈妈,我是否应该祈祷上天不要让我的女儿拥有丰满的身材,否则会引火烧身,不要学会打扮漂亮,否则承担的恶意会更多。
而如果“不幸”女儿是一个自信而又漂亮的姑娘呢,她的漂亮只会让我更加不安。而很多不安的父母为了保护女儿正是这么做的——打压女儿的漂亮,让她意识不到自己的美,隐藏和否认自己的美,直到她成为一个怯懦不自信的姑娘。
一方面,人要自我实现,“坏女孩走四方”,要冒险,要敢于展现自己的美,敢于一个人独立去闯世界,而另一方面,这个不善意的环境,却告诉你美丽有代价,你要收敛自己的美和闯荡世界的机会,换来安全。这意味着多么矛盾的人生?
我感觉是越来越不会教女儿了。这个世界对女人的“恶意”不是成心的,却是长久以来约定俗成的,而这才是最可怕的。
不在于说你没有公平工作的机会,而是说你表面上是自由平等、可以发展自我的,但是你自我实现的过程里,你又不配获得安全保障,你会被另一套隐性的男权思维道德评价,承担过多压力。
女人在生存上要付出的比男人多太多的成本,才是真正限制女人的自由与发展的东西。
这里再奉送两个我生活中的事例:
我很小的时候,一次饭局上,我父母教育我要考个好大学去首都北京发展时,饭桌上一个年长的长辈当即反对我父母说“你们不要误导孩子,这个社会还是男权的,女性还是应该嫁得好,女人干得好的又有几个?”
大学毕业之后,我在北京工作,刚参加工作不久,一次又是这个男性长辈来北京开会,提出来看看我,我带他去吃饭,他打量我一番,来了个较为含蓄的“指导”说:“你都工作了,还穿这么朴素,酒也不会喝。领导们喜欢会‘来事’的小姑娘,有些方面自己要多学学,不能像在学校里,你可是个女孩子。”
当年我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很反对这个长辈跟我提到的这些。很快有一段时间,当我意识到男上司的性暗示,我做法非常极端,仿佛赌气一般,刻意穿得很丑很土,我潜意识的就是想借此减弱我的性特征,希望他把我当成人,而不是年轻姑娘,不要关注我的性魅力。
很悲哀是吧,那时的我,在跟这个社会规则赌气,而我也知道这些对女性的预设、判断、期待和又打压人的东西在这个社会都存在,且是强大的存在。
这些都是什么呢?是一个旧世界里强大的、更隐性的性别规则,相信每个女性成长过程中,多少都意识到过的,它教你识别女性魅力、利用女性魅力,教你不要相信有必要发展自己的能力,而应该转而利用好女性魅力。
有时候真觉得女性的身体是上帝塞来的烫手山芋,围绕它的烦恼还少吗?
女人从小要学会自我保护,要学会警惕坏男人,树立贞操观,这是女人的一重压力。
女人不能不漂亮,会自卑,所以减肥,美容,争宠,这是第二重压力,
女人又不能太漂亮,会危险,会有道德评价,这是第三重压力,
女性魅力赶快趁青春要兑现,要利用好,这是唯一的成功,此乃第四重压力。
尽管已经是21世纪了,这些思想依然旧貌换新颜地存在。女性奋斗路上,人人不可避免试图寻找自我实现与身体资源的平衡。女人们只能靠自己的悟性去把握度,而这里面的安全是没有保障的,一旦过界会付出相应的代价,轻的是身体上的玩笑、骚扰,重的就是变成受骗、被小三,甚至变成赤裸裸的暴力犯罪。
我只想说,让未来的女人获得做自己的自由,需要拆掉那些阻挡我们生存的不必要的成本,获得一种发展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包括社会机制和舆论对弱势女子的人身安全保障,它让我们不再恐惧出门创造美好;也包括女人对自我的价值实现不再有压迫感,获得足够尊重和保护。如果没有这样的环境安全感,我的女儿想必在成长的过程中要付出很多的精力去想生存问题,而不是发展问题,作为女性个体,我为此感到深深的愤怒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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