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将至,漫天细雪。我披了裘衣站在窗前想着纯阳宫里的桂花酿可能又会醉了人心。“公子,新进的桂花酿和桂花糕已经派人送到府上了。您要品尝一下么。”“不用了,分给下人吧。”我紧了紧衣服手里把算着日子,行至门外,一只雪白的鸽子飞落至肩上。血红的爪子上一张便签。“纯阳落雪,桂花飘香”我伸出手看着掌心的落雪,彷佛又看到了那个桥边撑伞的少女。一袭白袍负剑而立,本该是豆蔻年华,却入了道门。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上一次纯阳宫,我的那位朋友准备了桂花酿和桂花糕邀我同赏山上的雪景,十年了她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穿着素衣喝的脸颊微红,只有这一天她不是纯阳大师姐,而是当年那个桂花香的女子。
行过雪竹林,越至山上积雪越厚,白雪皑皑的衬着墨绿的生机,不愧是道家修身之地,攀登于两仪门前的台阶,两侧青山镀银,在阳光下分外耀眼,过了两仪门,太极广场上,中间硕大的阴阳图格外庄严,两侧青松翠竹,落雪于树冠,终年不化。小徒弟们正辛苦的训练,两侧的宫室在雪中显着格外的醒目,另一侧,一位道姑负手而立,身着一身素锦白衣,袖口一道墨色勾勒,双肩处各有一金色挂坠,一头秀发批于双肩,头上的发观上鲜明的阴阳图,而那束冠中一枚银色的簪子,簪头前是一朵五瓣桂花,两道流苏静静的悬于簪头。而那侧颜可能是唯一可以媲美这纯阳宫雪景的存在。
手牵的马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她回头与我四目相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走过来牵过马引我走入侧房。桌上新鲜的桂花糕和桂花酿已经摆好,引我入坐。尝了口佳酿,一丝热辣涌入口中伴随着桂花独有的香味,入喉进胃,顿时一股温热藏于腹中,回味却只有那丝丝甘甜和桂花的醇香。“这个味道无论多少年也变不了,多谢师傅款待。”“你喜欢喝就好”“说着她也举杯轻酌。“这纯阳的雪每年都这么大,每次的景色却也看不够,一晃十年,那几棵桂花树都那么高了,怎么今年还将故事么。”“不讲了。不讲了。都十年了。哪有那么多故事给你讲。”“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来我敬师傅一杯,多谢款待”我给她讲长安繁华,她给我讲修行之苦,我给她讲诗词歌赋,她给我讲阴阳命理。三炷香的时辰,酒壶已然见底。“既然你看的那么开为何还是放不下。”“看见那几棵桂花树了么,他们都在纯阳落地生根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今天就给你讲那最后一段。”“不是说不讲了么”“讲完就放下了。”
再次相遇没想到已是他的婚宴,我没有请柬,只是在醉花楼闲谈时才听说,王家公子将要成亲,我开始并不相信。我还记得这只五瓣桂花簪的诺言,直到婚礼那天我跌跌撞撞的走进府内,大红的灯笼挂在每扇门前喜字贴的到处都是,我还在想将来我成亲的时候也一定要这样,而那正门前的新郎确真真切切的是他,一身红袍,还是那么清秀,脸上的表情足以证明他取了一个心爱的女子,还是那么有条不紊的接待着亲朋好友,就像当初他拥我入怀一样,我没有去打扰他,默默的低下头走进了宾客厅,新娘的一身凤冠霞披被他慢慢的牵到双亲面前。拜堂。成亲。洞房,他又出来招呼客人。我已经听不见人群中的祝贺,只是还在侥幸的想着他是不是还有个双胞胎亲戚什么的,直到他来我们这一桌敬酒,我端起酒杯,慢慢的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而他就那么地看着我,甚至连一丝惊动都没有,就像当初我第一次见他如画的容颜,清秀的气质。平静的像西子湖畔一样。他还是静静的说了一句“姑娘,请。你身上的桂花香真的很醉人。”我将酒杯高高的举过双肩一饮而尽,保持着那个姿势可以让眼泪不至于流出来,淡淡的一句话他就转身离去,而我在酒席上喝的酩酊大醉,就像是自己的婚礼一样,和每一位来宾都寒暄敬酒,一边笑着,一边举杯,一仰而尽却又泪流满面,好想醉倒在这婚礼上,好想就这么的躺下去,永远也不要醒来,就这么一仰却倒在了他的怀里,我眯着眼睛已看不出抱着我的人是谁,只是静静的感受着他的心跳,亦如当年,我想努力的抬起头去吻到他的脸,然后告诉宾客这个人在之前告诉我拿着这只簪子来找他,他会娶我过门。可能是酒精已经麻痹了身体,身子怎么都抬不起来,直到人群喊着闹洞房了,我才一下子从他怀里挣扎开,失魂落魄一样的跑出了这盛大的婚礼。出了门天上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负着剑撑了伞,走到了那年的南屏旧桥边,我扔了伞独自的躺在了桥边的长椅上,身边的轻雾沾衣落带,那小雨却打的脸颊生疼,顺着眉眼淌落下来,那一瞬间我才意识到我好像哭了。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雨也停了,可还有水从脸颊划过。慢慢地撑起身子。静静的上了纯阳宫。
你看纯阳的漫天飞雪,像极了那年他送我离开时那漫天的柳絮。
这句话她不是对我讲的,而是冲着门外静静的自言自语。
这个五瓣桂花簪就送给你了,找个你心爱的人为她戴上。明年这个时候,我请你们上山喝酒。
说完便拂袖而去,那簪花的花瓣上还有一丝凉意,已经不知道是飘进来的飞雪还是她的泪了。
当年的她还不叫纯阳大师姐,还没有那只五瓣桂花簪,她只是个初出江湖的无名小辈,她比我年长九岁,我爹见这女子好生俊俏又自幼习武,便请她来做我的武学师傅,上元节的长安华灯初上,那一天她便跑到了灯市上像个小姑娘一样扫了峨眉,点了朱唇,去看看会不会遇到他的小情人,羞羞嗒嗒的穿着一身新白衣,她看了过往的行人成双入对,自己带着亲手做的桂花糕却不知道要送给谁,上元的长安灯火通明,街上鱼龙舞动,烟花伴随着人潮的欢呼腾空而起,像无数颗流星一闪而过。她欢呼的像个小孩子,又蹦又跳,忘记了怀里的桂花糕散落一地,这时一个白衣少年,长衫折扇,两条鬓角长长的垂到下颚,静静的捡起了那散落的桂花糕,伸手递到她的跟前,弯弯的眉眼清瘦的脸颊浅笑的嘴角。“这么开心么,桂花糕都掉了。”她脸涨得通红一时无话只能瑟瑟的深处手去接那几片桂花糕。指尖触碰的一瞬她飞快的将东西拿回来抱在怀里,便一溜烟的跑开了。可过了子时,下起了大雨,浇散了热闹的人群,她只能飞快的往我家跑,过了一个胡同,被一只大手牢牢的拽住,一把抱进了怀里。“我送你,你告诉我怎么走。”她抬头望去正是那个帮他捡桂花糕的男子。“好,前面路口像东,然后像西二百尺。”一路上她除了给他指路便感受着这个男人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到了门前。他静静的说“你身上的桂花香真的醉人”“谢谢你送我回来,这桂花糕就送给你了。”说完便跑进了宅子。她回到府上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跌跌撞撞的出了门。节日的余温人影憧憧,街上得热闹让人感觉真是活在这盛世长安。修行期满,她要离我而去,瘦小的身子已经稍稍强壮了,初春的长安柳絮纷飞,迷乱行人的双眼,她只得低着头慢慢的前进,忽然撞到了一个厚实的身体,抬头望去,便是那个送她回家的男子,她手足无措,这得连声道歉,而那男子却只是微笑道“谢谢你的桂花糕,真的很好吃。你这是要离开长安了么。”“是的,小徒弟已经出师,我也要出去走走。”“那你三日之后还在此处,我有件礼物送给你。”还是那清澈的声线不疾不徐。她也又在我家度过了三天,到了约定之日。那人已先到达,从背后掏出一只五瓣桂花簪,轻轻的插在了她的头上。如果回来就拿着他去王家找我。我便娶你过门。走吧。我送你出城。”一路无话。到了城门,只说了句“早去早回”说完转身就留她自己在原地手足无措。
可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她讲故事的时候脸上还泛着桃红,她告诉我那是桂花酿喝多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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