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过年了，白雪皑皑，窗外爆竹声不断，寒风似乎也不那么刺骨了，马老头店里也多上了一些温暖气息。
马老头喝了一点酒，话渐渐多了起来，“他说过要陪我一起过除夕的。”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所以这不是换我了嘛。”
他说：“你知道好人为何不长命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通红且布满血丝，“我很抱歉。”
他说：”你，没什么好抱歉的，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
隔壁店的鞭炮响了起来，打断了这位老人的哀伤。
店里只有我俩，和一个行脚客人。
他喝酒的动作突然停下，对我说：”你看那个人。”
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客子，衣服略显旧，不过却是上好的蜀锦，脸色很疲惫，正一根根吃着面条。
我转过头来，“有什么问题？”
他说：“那个人是一根根吃的。”
我说：“这也没什么，我无聊的时候也会这样的。”
他说：“我的面条是用手拉出来的，既然是拉出来的，那么一定会有粗有细。”
我点头表示同意，“不错。”
他说：“那个人，是一根根由细到粗吃的。”
什么！
我立刻转过头仔细看，果然如此！
那个人注意到我们在看他，停下筷子，从斗笠下射出两道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我们。
我朗声说道：“这位兄台好身手。”
他笑了，“我一直坐在这里，都没有动过，两位竟认为我身怀绝技？”
我也笑了，“有时候，习惯会出卖一个人的。”
他笑容忽然僵硬，手里两根筷子闪电般射出。
我只看到两道乌光忽然闪到眼前，下意识一把接住一道，另一道，被马老头用酒碗挡住。
那人的脸色突然变得精彩起来，“原来二位果然是高手。”
我缓缓站起来，“彼此彼此。”
他说：“请教两位大名？”
我看了看马老头，“扶摇子。”
马老头没说话。
他的脸色更精彩了，“在下自认没有得罪过武当。”
我点头，“我也不记得你得罪过。”
马老头突然说话了，”你是唐家的几少爷？“
那人面不改色，“蜀中唐门，天下闻名，我只是个小角色，怎可能与他们攀上关系？”
马老头摇头道，“你拿筷子的动作，是将三指并拢，无名指顶在筷子上，这是唐门练功的一种方式，让平时得不到锻炼的无名指紧张起来，发射暗器时会更有力度。”
那人哈哈大笑，“不错，我唐十三今天认栽了，两位想要什么？尽管招呼吧！“
我说，”我要你陪我们喝酒。“
马老头终于笑了，”我姓马，没想到遇上故人之子了。“
唐十三也终于把手从衣袖中拿出来，迅速塞到衣服上一个不起眼的凸起里。这次我看清楚了，是铁莲子。
2
没想到唐门的高手竟然也是酒道高手。
马老头的酒并不好。
真正的好酒应该是绵厚，醇香，并且不容易上头的。
但是马老头的酒就是那种最普通的芋头酒，喝一口，就好像喝了一口炸药，“轰”的一声，炸响了整个脑壳。我敢写包票，不会喝酒的人，一两也未必喝的下去。
所以这实在不能算是好酒。
可是当你有一天能喝的起女儿红，杏花村的时候，是只有你一个人喝，还是像我们一样，有两三个好友呢？
还是像太白一样，只能请月亮和自己的影子呢？
所以，尽管酒不好，我们却无比愉快。
花生米，瓜子，咸菜，这些下酒的东西早就没了。
可是我们还在喝。
似乎喝得越多，越能冲淡心里的哀伤。
我和马老头是伤感司命的死，唐十三又是在伤感什么呢？
每个人的内心不都有不能为外人道的伤感？
所以我们很愉快地把马老头的芋头酒喝完，然后在新年的爆竹声中睡去。
3
但是我们醒来的方式却并不是很愉快。
因为我们是被人踹醒的。
唐十三的脸上甚至还有鞋印。
我们从地上爬起来，望着眼前的这个母老虎。
我说，大清早的叫什么叫！
这女子很趾高气昂地说，我可是你们店新年的第一个客人！怎么说话呢！再说了，这都正中午了，还大清早？
这时我才发现太阳似乎已经升得好高了。
然后我又觉得这女的似乎应该是见过的，可偏偏又没有什么印象。
可是，武当，昆仑，唐门的高手又岂是这么好欺负的？
于是我们三个想一起把这女子赶出去，然后继续睡。
偏偏这女子长得好看不说，身手竟然也不差。
三脚就踹倒了三个会家子。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武功太高，一个刚从宿醉中醒来的人，体力能回复三成就不错了。
所以我立刻就表示认输，女侠饶命，您想打尖请找这个老头，我只是个客人。
唐十三也忙着点头。
那女子从鼻子里切了一声，滚吧！
然后我和唐十三立刻在马老头幽怨的眼光中开溜了。
4
大年初二，天阴沉沉的，雪已停了，但是融化起来反倒比下雪的时候还冷。
武当山上红墙白瓦，倒是多了几分仙境意味，漫山遍野的雪松吸引了不少附近的人赏雪景。
本想挽留唐十三多住两天，可这厮非说来武当附近有要事，死活不肯住在山上，真是没劲，只好放他先住在马老头哪里，反正闲时再聚。
然而傍晚便听到了坏消息。
福建南少林也出事了。
本来嘛，江湖上的事情总跟打打杀杀脱不了干系，抢地盘，抢生意，不是今天我拆一条胳膊就是明天你卸一条腿，但是这件事情怎么看都是很不寻常。
因为南少林佛门清静之地，一般不干涉外面的纷争，和尚嘛，大家都懂的，拿个盒子往菩萨前面一放就可以回去睡觉了，晚上出来收钱就行，这样的一个地方为什么会出事呢？
再加上海南剑派，同样是不世出的门派，为什么这两个门派会遭此大祸？
丁胖子敲晚饭锣的时候，师伯终于出关了。
一种不祥的气氛在山上蔓延开来。
5
元宵节，团圆的节日，便下山去找唐十三喝酒。
我们这种小镇，自然是没有什么灯会的，但是家家都点了蜡烛上了灯，远远望去，繁星点点，到有几分意境。
但这厮好像就是天生为了破坏气氛而存在的，他居然出去了。
你能想象一个元宵节团圆之夜晚上不跟好友一起喝酒居然一个人跑出去鬼混的人吗？
何况这镇上又并没有窑子！
马老头自从上次的事情后伤心过度，每天睡得都很早，我实在不忍心叫醒他，只好往回走。
实在是太无聊了，我一边踢着石子一边骂唐十三。
人生本来是美好的，但总是有一些饭桶来败坏你的兴致，所以人生才会有时候那么无趣。
正心烦，耳边又传来呜呜的哭声，更烦。
回头骂一句，哭什么玩意儿！你爹娘死了啊！
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我去，难道我乌鸦嘴的功夫也见长了？回头仔细一看那小孩，大吃一惊。
你你你不是上次被青螟子围殴的那个小孩吗？
小孩脏兮兮的，鼻子下挂着两串鼻涕，身上的布还没有我一条裤子的布多，我仿佛看见他浑身都写满了一个惨字。
毕竟刚骂了他人考妣，我客客气气一拱手，这位小兄弟，刚刚无意冒犯令尊令堂，多有得罪，在下武当扶摇子给你赔礼了。
这小孩居然也两手一拱，无妨，我知道你是无心之举。一副豪气冲天的模样。
我一心想这小孩有意思啊，看岁数和青螟子差不多大，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我心下好奇，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氏？
小孩抹掉鼻涕，清清嗓子，我姓叶，海南人。
什么！！！
仿佛有一个响雷在我脑子里炸了，莫非，莫非他是。。。
我蹲下来，强忍着心里的激动，颤抖的双手扶住他，你爹是不是会武功？
他想了想，好像是会一点，不过我没见他和别人打过，可能不厉害吧。
我又问，你娘呢？你娘是不是叫宝钏？
他摇头，不是。
哦？
他说，但我爹总爱叫她宝钏儿。
那就对了！
他突然往后跳一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是坏人！撒腿就跑。
我急忙追上，将他一把抱住，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是你爹的朋友。
他在我怀里拼命挣扎，我不相信，你放开我！咔嚓在我手上咬了一口，我手一吃痛，便松开了，他乘机挣脱，钻了墙边的一个狗洞逃走了。
皎洁的月光洒下来，和房屋上，街道上的积雪辉映成一片，远方传来几声狗吠，身边是万家灯火，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挺美好的。
6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你好，我叫江离。对面一个美女笑吟吟地对我说。
而我十分本能地朝里缩了缩，你不是上次那位女侠吗？上次酒馆的事情多有冒犯，请女侠海涵。
她穿着夜行衣，深紫色的。这种衣服一般都是有经验的夜行人才会穿，因为在有月亮或星星的夜晚，天空其实不是真正的黑色，而应该是很深的蓝紫色，在屋顶上潜行时，如果穿纯黑色的衣服会显得屋顶上突然凸起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眼力好一点的一下子就能看出来，但是穿深蓝色或者深紫色就难辨认得多。并且她身材娇小，肌肉却很结实，一定擅长轻功和小巧腾挪的功夫。
所以，她一定是高手，而且，是那种十分难缠的高手。像这种人，如果你得罪了，就算她武功不如你，你也拿她没办法，并且就像一只超大号的苍蝇一样，可以烦死你。
我直起上半身行礼，这位姑娘，深更半夜您就这样坐在一个陌生男子的床上实在不太好吧。
江离任旧笑吟吟地，我们哪里陌生了，我们明明是老相识。
老相识？以前就见过？
我盯着她的脸，突然想起那个夜晚，被风吹落的面罩，像仙女一样的脸庞，还有那几下诡异的东瀛刀法。
我终于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偷东西的东瀛人？
不错，是我，她把腿也放到床上来，盘坐在床边上。
我认真地说，姑娘，贫道年少，血气方刚，你这样我会把持不住的。
她秀目一瞪，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短刀，架在我脖子上，本姑娘有几句话要问你，你实话实说便是，我不会为难你。
黑暗里，微薄的月光照着她的脸，清冷惊艳。
我服了，好吧，你想问什么。
她一字一句，咬得很清楚，正月初一那天，和你喝酒的那两个人，叫什么名字，什么来路？
马老头和唐十三？
我立刻摇头，我只知道那老头是酒馆老板，那个年轻点的我就不知道了。
她左手猛地捂住我的嘴巴，提起右手的短刀插进我的左肩膀，我痛的大呼起来，却被她的手盖住，呜呜地发不出声音。
好好好我说我说，我立刻求饶，那老头姓马，真的是酒店老板，那个年轻人我只知道是川蜀人，也只是刚认识而已，应该是蜀中的客商。
他会不会武功？她问。
我死命摇头，不知道，没见过他出手。
她思考着，似乎在想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片刻之后，我脖子上的短刀被拿开。
姑且信你一回，如果你骗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完，她窜上屋梁，从屋顶掀开的几片瓦逃走了。
我从屋顶的洞里看着星空，唐门高手，东瀛忍者？
真的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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