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走罗湖

其实也并不是特意要来罗湖的，只是刚好有事来这边，办完了，走出大楼，天色还早，难得来一趟，接下来也没有什么安排，何必匆匆来回呢，于是就随意地顺着路走下去了。

天空并没有很明亮，春夏之交，季节的分界很是模糊，暧昧地阴晦着，这样的天气其实走在路上还算舒服，不冷也不热，虽然没有晴空朗风一扫烦闷，却也不烦闷。

只是这里是罗湖，曾经繁华过的城市一隅。

于是目之所及，这一层黯淡的色调，便更加地挥之不去了。

我没有开导航，也没有什么目的地，走得很是随性。这里的建筑，在这座锐意进取的现代化城市里， 竟然也可以称得上有点年代感了。南山与福田的写字楼，多是尖锐又明亮，毫不掩饰地张扬着勃勃野心。而罗湖这里，高楼虽也林立，却不可避免地带了点迟暮的气息。是更传统的大楼，没有那么多玻璃幕墙，抬眼望去，大楼上贴着的某某大厦招牌字大多已经褪色，在这座城市的风起云涌里，它们已经不再鲜亮了。

我很少来罗湖，但是走在路上，竟然也能是不时勾起一些回忆。

走到深圳河，是的，我没有印象我来过这里，但我知道，出现在这里的这条河就是深圳河，大约是枯水期，河水并不清澈，有深黑的泥土裸露在河道上，味道也并不清爽，然而边上还是三三两两地散着或站或坐的市民。而河道的一边，竟然是茂业百货。这座上学时候曾经盛极一时的百货商场，贴着巨大的红底白字横幅，几乎横亘了整层楼的橱窗，显眼得甚至有点刺眼。在近年来深圳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的各种时尚又舒适的购物中心的冲击下，它已经不复往日荣光了。

再走近点，往对面望去，密密麻麻的建筑，各种各样的招牌，原来是东门，这里再往前走一段，就是东门了啊，十来年前的逛街圣地，可以淘到各种各样的衣服鞋子包包，南塘西华宫新白马太阳城茂业百货，应有尽有；有各种各样的小吃，有深圳第一家麦当劳，有撒了极多海苔的章鱼小丸子，街上摩肩接踵，极繁华极热闹，也极容易滋生各种阴暗。有亲友来深圳，必然要去逛一趟东门，也必然要叮嘱他们看好自己的包，不要随意听信路边的推销，去批发市场买东西砍价至少要对半砍。即使如此，也总能听到谁谁在东门被偷了手机钱包买东西又被坑了的消息。这会儿想想，上次来东门，可能得七八年前了，随着网购崛起，批发市场的物美价廉也成了一个一戳就破的泡泡，东门，也便随之没落了。

我并没有走到那边去，顺着河道随意走到不知道什么路上，往前方望去，路的上方，有一列绿色的火车缓缓穿行而过。前面，大概是罗湖火车站了。不过刚刚桥上通过的应该不是和谐号吧，我也分不清火车，自从高铁开通，出行也多从深圳北站出发了。罗湖火车站几年也来不了一次，甚至尽管这里毗邻香港，然而之前通关，也从深圳湾口岸福田口岸甚至皇岗口岸通行比较多。一是住的地方离罗湖远，二是多年以前从罗湖过关那一次极没有秩序的人山人海给我留下了非常差的印象。但是从罗湖开出的火车，曾经是这座城市联通全国各地的大动脉，至关重要，不可或缺。走到桥下的时候，正好有一辆火车从顶上通过，轰隆隆的声音传下来，耳膜的震动感带得仿佛全身都在战栗，在桥下，那一瞬间，列车载着岁月，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

穿过这桥洞，过了个红绿灯，往前继续走，这路竟然就似曾相识了。努力地掏了下记忆，可能是某次面试，也或许是那个短暂工作过两个星期的公司。时间已经过去太久，记忆早已模糊，只是走过的时候，拐角的银行，路边的一家日料店，对面街上的招牌，一样样撞入眼帘时，脑海里就很清晰地响起一个声音：这里，我来过。

即使罗湖是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在深圳这座城市十来年，读书、工作、生活，这里也终究留下在我的人生里留下了一点痕迹。是啊，是它在我的人生里留下痕迹，而不是我在它这里留下痕迹。我今天走过的每一步，我看过的每一眼，也将和我多年前每一步每一眼一样，湮没在这座城市的匆匆行色中，除了我的记忆，别无踪迹。

但我知道，很久很久以后，在某时某刻，在某个或许繁华或许没落的地方，如同我今日想起多年前的一些瞬间，突然想起今日在罗湖这漫无目的游走，也许脑海里闪现的画面，会是那列绿色的火车，也许是大楼颜色黯淡的招牌，也许会是刚刚瞥见的某座小学教学楼淡黄色围墙里伸展出的几丛鲜亮的勒杜鹃。

暮色四合，路灯次第亮起，地铁站近在咫尺，我便从那长长的阴暗的楼梯走下去，罗湖，又一次被安放在了我的记忆里。我离开了，它依旧在这暮色里，温柔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