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奶奶还躺在床上,早上撑着身子就着向东的手喝了两口米汤就又躺下了。
“哪里不好呢?”
“也没哪里不好,老了。没力气没口味,头晕。”
哪里好像都没有什么毛病,好像哪里都有毛病,不舒服。
向东皱着眉头说还是叫医生来看看吧。向东知道老母亲的毛病,好像看医生就掉了面子,向一辈子的对手认输了一样。
过不去的,都是跟自己过不去,对手也是自己。
果然,奶奶立刻声音大了,我不看,我不怕死,这个年纪了,阎王要收也挡不住,不收就会自己好。没事,我自己知道,来了我也不要看。
她这一辈子还没有让医生上门来过,不要。
医生来了就吊水打针,那冰凉的水那么多倒进血里不是更冷了吗?打针、吃药,她也不愿意的。就是那次腿断了,她也只打了针吊了钢筋吊了一点水。
就像许多不怕死的病人一样,奶奶不怕死,怕那些药不会带来什么好处,能吃就不会有什么事情,有病饿一点不要紧。
奶奶躺在床上,大部分时间是很清醒的。她有时候也想,要死吗?现在要是死了,孩子们都不在家不热闹,还有,娘家这几年都没有人来,死了他们才来吗?
那个翻山越岭的另一边的家,在她记忆里是低矮的房子,几家团在一起,房子上都是柴草,房前屋后都是柴草。
她的兄弟她的侄孙们在她的记忆里都停留在几十年前,后来见过的几个侄子面孔也模糊了。
怕是见不到了。她叹口气哼了两声。
奶奶在床上躺了两三天,秀莲也急忙忙看过,因为走来走去没有看见四奶奶,就进来问了几句,问四奶奶想吃什么,四奶奶说嘴里没有什么味。
秀莲家里开始拉砖头石子和水泥了,一车车倒在家门口,哗啦哗啦,声音很大,还有一阵阵腾起的灰尘,只要向东和桂兰在家,都尽量腾出双手去帮忙搬搬砖码一码。
那些天,秀莲烧的饭菜比起平时多些荤腥,买豆腐买鱼买肉,看四奶奶没有胃口,就在晚上盛了半碗豆腐汤来让四奶奶喝了几口。
过了两天,奶奶又慢慢坐起了身,就着咸菜吃了点稀饭,觉得有那么一点咸味,人有了点力气了。
向东再问她想吃什么,奶奶说想吃咸豆腐,就是豆腐煎了再用盐腌一腌,咸津津的有味道。桂兰咕噜一句,那个她没牙能嚼吗?做的时候切得碎一点,加腌制的红辣椒泥煮了。
咸香味让奶奶起了身,慢慢颤抖着挪到了门边。桂兰看着她头发蓬乱,两腿软溜溜地抖着,很不忍心,拿了竹椅子放了垫子,让她就坐那里了。
“要饭还是稀饭?”
这话要是以前,奶奶就要生气媳妇不会说话了,怎么成了要饭的了?
现在她倒感觉到桂兰的心了,在她短促的语句里还有拉长的脸上,没有她以前期待的热心,就是家人的平常心。
“还有稀饭啊?”一般只有早上才煮些稀饭,她这几天都嘱咐向东给她留一点的,今天没说。
桂兰说她留了点,还煨在那里。
“那个豆腐加辣椒烧得很香。”
桂兰把稀饭加了辣椒豆腐放在她面前,又说这想吃就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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