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眼泪

谷雨这天，泪落成雨。

早几天有一次做梦，迷迷糊糊听见外婆叫我，那感觉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好像很悲伤，很无奈，很无助。梦醒的时候，我还嘀咕，一定要抽时间打电话回去，听听外婆的声音。

今早上在车上一听到妈妈打来的电话，我知道肯定有事。原来十几天前，外婆在外公锄土的时候去捡开土里的石头，被外公一锄头锄到了手，当时以为并不严重，外婆忍着疼痛，没有跟舅舅他们说，连常常打电话回去的妈妈也没讲。直到昨天，手上的伤情越来越严重，每天流脓血，发烂了，她才跟妈妈开口。在妈妈的催促下，她才去诊所处理了伤口，打了消炎针。本来要打破伤风的，但是早已超过二十四小时。医生清创的时候，伤口很深，已经化脓感染了，再不处理后果不堪设想。

中午，我打电话回家，外公一个人在家吃饭，外婆还在油菜地里割油菜。我不敢想象，一双受伤的手，一双半失明的眼，一个副孱弱的身躯，如何在深密的油菜丛里艰难劳作。化不开的浓愁，裹挟迷蒙的细雨，在我眼前晕染。谷雨的眼泪，是心疼，更是无可奈何的悲哀。我明白外婆的悲苦，如果她不去干活，等待她的是外公无休止的谩骂。我知道，外婆的坚强，我也知道外婆的悲哀。

我的外婆，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她善良，勤劳，隐忍了一辈子。外婆小时候被抱养到我们村，离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虽然具体的原因我不知道，但是自从自己作了母亲，我知道，母子分离是有多痛。

原以为嫁给了我的外公，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有了安定的幸福生活。但是，结婚三年，肚子没有动静，备受亲邻非议，父母白眼。草药吃了几箩筐，幸亏，天可怜见，终于有了三子一女。

外公是个大男子主义极强的人。对外就是百分百的好男人，勤劳、正直、要强，干活好把式。对人热忱、公正，队上无论哪家红白喜事，主持大局的事都找他。如果他能拿出对别人的十分之一的好，给我外婆，就没有我今天这席话。

嫁给外公，也许就是外婆灾难的开始。外公脾气暴躁，直到老迈对她仍是非打即骂。有一次，我外婆忍受不住骂声，回了句嘴，我外公扇了她个耳光，外婆顶不住撞到墙上。外婆有一次跟我聊天，泪眼婆娑。刚生完孩子没有饭吃，她自己起身舀了一瓢水喝。产后没几天，就到村上担木头柱子，因为太虚弱，人连着担子一起从坡上滚到坡下。为了快点能够好起来干活，吃了很多药性很猛的草药，把身体的底子耗虚了。这些事情，我没听出外公的半点怜惜。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外婆为了到楼上拿东西，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断了龙骨，又没有钱去大医院做及时的治疗，结果，背高高地驼了。我不知道一个女人驼了背，在她心里留下了多大的伤痕，我只知道从那时候起，外婆说话的气力都不如以前了。

外婆一生要强，能忍的，嚼碎了和着泪水，一齐吞到肚子里。这些苦难她对谁都不轻易地说起，对谁都和颜悦色，微笑和软。

前年某天，我也是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外婆的右眼失明了。本来年纪大了，眼睛就容易出问题，她又没日没夜地干活，眼睛痛了个把月，她以为是太阳太大，上火的缘故，还忍着剧痛，每天顶着烈日去插秧。结果，眼睛痛得受不了，整晚整晚得睡不着觉。她只能半夜坐在凳子上，从黑夜熬到天明。直到有一天，妈妈打电话回去，听出她的声音不对，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等舅舅从县城抽空回家，带她到茶陵县医院检查，才知道，眼睛的情况很严重了，县医院根本连药都不敢开。匆忙把她带到株洲，找了我朋友联系了一个眼科医院，检查才发现，右眼角膜破裂，手术和药物都已经无力回天了。那位医生朋友说，就算送医及时，你外婆这种情况也是很难手术的。翻开她的眼睑，没有一丝血色，这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结果。外婆的体重怕是不到六十斤，才七十六岁，就瘦的皮包骨头。她是被生活被婚姻活活榨干了。

在送她回家的车上，我不敢多说一句，因为我知道，那一刻最难过的是外婆自己。我听到她喃喃自语，“我早就说了，没用了，不要来的。”我的心像被剜了一刀。如果是听不见了，到还是老天可怜，还她一份清静，但是，风烛残年，还要忍受失明的痛苦，我不知道她到底能否承受。

妈妈实在不忍心回家照顾了外婆半个月，她受不了外公的脾气，又加上工厂上班请不到假无奈南下。妈妈说，外婆的命太苦了，你要多一点孝心。

我何尝不知道，我该多一点孝心呢。从小，我就是外婆家住的多。别人家我是从来不过夜的，但是外婆家是唯一的例外。记忆里，外婆总是叫我“妹几”，那种亲昵和怜爱旁人无法相比的。

我上大学那年，外婆拿出了攒的钱，都给了我，喜滋滋地说，上大学了，有出息。我凭自己的努力，在株洲考上了教师，她说，妹几有出息。

三年前，我要做一个手术。外婆天天为我烧香祈福。知道我出院回家，马上挑来米菜，不顾自己的身体，从山下的井里挑了满满一担水，做好饭，等我们回家。

爸妈不在家，我和弟弟每次放假回茶陵，都是外婆做好饭等着我们。

我要结婚，外婆拿出她种的棉花，帮我弾好陪嫁的棉絮。我生小孩，她拿出仅有的一个银项圈作为礼物和祝福……

我的外婆，于我，还有太多太多琐碎的爱，已经融化在我的血液里。我只愿她能够多活几年，让我有多一点的机会来孝敬她，有多一点的时间来感受她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