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善恶与天道
神界、魔界、仙界、妖界、鬼界和人界六界之中只有人界的灵魂可以往生,其余五界虽能享受无尽的生命,但身死即魂灭,没有前生和来世。有的时候能长长久久地活着究竟是福还是苦?我站起身,推开窗子,眺望忘川河的街景,叹了一口气,对身后的人说:“东生,你真的决定不再往生了?”
东生就是我那个十世大善人的爱慕者,自从我把前任孟婆的地摊改成一座三层的茶楼后,他就天天来我这里蹭着,还美其名曰代表鬼众监督地府工作人员履职。东生也不是他的本名,而是跟我的“东娘子”一样,随心取的化名,我既然断了前尘和来生,自然也不会计较别人的过往种种,他想叫什么名我便唤他什么名。
东生啜着手中的茶,闲淡地道:“我觉得再活一次,就算是个富贵好命,也不如现在这般自在随心,何况我这个行善积德的命格,活着定然要诸般做作,还不如就这般死着吧!”
我看着他,没忍住不厚道地喷笑,道:“不错,你那般活着,倒真真是生不如死。”
人死后魂归地府,走过黄泉路和奈何桥,就会进入各殿清算生前功德罪恶,阎君会据此判定此魂来生投入哪一道轮回,一旦帐结清还清了就可以到往生台进入下一世。因为功过已经结清,一般往生的魂体是透明的,也有一些生前功德或恶行太过深重,地府账本记不下的,天道就会根据功过在魂体上标记上不同的颜色,折算成下一世的福祸。还有魂体执念太深,十八层炼狱和孟婆汤都消不去心中的牵绊,也会在魂体上行成印记。我面前的“十世善人”东生实则是个金光闪闪的魂体。每次见到他,我都会用生前善于经商的脑子把他换算成金元宝,就有一种攥在手里的冲动。是以,只要他来这茶楼,我就会强迫自己看窗外的风景,任谁见到一个大金块不但开口说话,还对你笑,心里都不会没有一点触动的。
此刻他挥了挥闪着金光的手,无奈地道:“我也不想做个滥好人的,尤其自己的善心成了别人贪念,善举就成了恶行了,然而天道如此,多说无益。”我知他生前因善举却造成数百人死于非命的事耿耿于怀,这才打着爱慕我的幌子赖在地府不走 ,实则不愿再活着行善害人。
那年,北方大旱,莫说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就是活命的水源处都成了干裂的地皮。灾民们不得已拖家带口向南方逃生。东生受天道眷顾命带富贵,世世衣食无忧,每每遇难呈祥,如此好命偏又镶嵌了一副菩萨心肠,当他打开大门接纳灾民的时候,也打开了修罗场的大门。
从灾民到流民再到暴民,左不过一颗填不满的贪心,那些灾民衣食有着落时就想着有住处,欲念一点点膨胀,最终有了一夕之间拥有东生所有一切的妄念。可悲的是,这些人还未来得及向东生下手,就因怎么分配他的田产起了争执,在一夜暴富的亢奋情绪支配下,武力不断升级,等东生闻讯带着家丁赶至,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没死的也在等着咽气,唯余两个被大人塞在米缸里的孩子,哆哆嗦嗦地把械斗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料理了灾民的后事,东生也受了很大的刺激,不愿守着曾经血腥满地的家宅,干脆散了家财,带着两个忠仆四方游走。
在鬼界,我和东生都是积累了一定功德的鬼,可以不必现出鬼形,每当我们以生前容貌行走,所到之处就像行走在天君莅临鬼界视察时走的红地毯,两旁尽是“配一脸”、“在一起”的星星鬼眼。鬼界最大的娱乐媒体《鬼话连篇》周刊还为我们留了固定的版面,有一期少了我们的内容,整个鬼界就像被施了定身术,瞬间静默,然后我的茶楼被各路大小鬼包围,十殿阎君轮转王还特特放下公务也赶来看八卦,一探究竟我们是不是分手了。不得已,我挽着东生把忘川河街市走了一遍,秀了一遍恩爱,大大满足了众鬼的八卦得诡异又痴迷的心。
东生每天来我这茶楼也是例行公事,因为他不来就会有热心鬼去把他拖来,还一个劲撮合:“你们都死了这么久,还有什么事看不开,鬼生不易,且行且珍惜。”我确实看得开,就把我们天天见面当成了“日行一善”。
“东生,”我强忍着不去拉他金光闪闪、像金元宝一样的手,招呼他走到窗前,街上不时有鬼抬头看着我们,朝我们热情地挥手,看到我们也笑着挥手回应时,个个都鬼笑着满足不已。我接着道:“你看,行善就是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解了对方的燃眉之急或者给对方带来快乐,超出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围就是负担,害人害己。”
东生沉吟不语,显然还没走出情绪,我又道:“比如我们亮个相,秀个恩爱就是行善,于我们没什么损失,于他鬼就是精神慰藉。”
“那怎样就是负担呢?”大善人觉得这样行善太过草率,与他的三观不符。
我面不改色地道:“要是他们提出要我们马上成亲生娃,那就是负担了,那是万万做不到的。”两个鬼魂确实不能行那周公之礼,更不可能有爱的结晶。东生金光四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东姑娘,你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多谢你的开解,东生受教了。”他对我深施一礼。
我温婉地回以一礼,“那么,明日奴家还在此恭候先生大驾。”东生大笑着掀帘而去。
我看着他出了茶楼远去的背影,许是卸了沉重的负担,步履透出轻盈和安然。通透如他自然听懂了我话中意思,他的能力只能对十个灾民行善,而他接纳了一百多个灾民,又无官府的助力,祸患早在他善念初起时就埋下了种子。他没有杀人,他的家财却是杀人的屠刀,而他散尽家财那一刻他就放下了屠刀,天道已经消除了他的业障,从此无需介怀。
我望向忘川河的极目处,喃喃自语:“天道才不管什么善恶,计较的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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