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还记得,曾经有一群摆渡人顺着一道宽阔的光降临,流泻而下。不再当“银河”一词是比喻了,你把它看作写实主义。
太漂亮了,无情如我都在屏幕前感叹,说这就是真善美。还有小道消息称,不少人直接自杀,觉得此生无憾了。让我想起一句古话,朝闻道,夕死可矣,至美本就是真理,让你清楚觉得曾经认为美的东西都浮浅都低俗。当然,用高雅形容至美是亵渎,应该直接判死刑那种。
多巴胺还是内啡肽都涨潮,你瞬间觉得脑海这说法也合适得不行。暴涨之后,干旱到蛛网裂,水蒸干空气排尽,只剩几近真空,品尝如此虚无。你见过他们吗?皮肤上的纹理是植物之美,知道成精什么意思吗,你见到活妖精了,这般摄魂。肤上浅蓝如汗珠渗出,点彩在视网膜上,那纯净,心灵闪动色泽,星点是章鱼吸盘吸在大地上,继而探进去扎根,土壤通路包孕温暖触觉。
屏幕前的人,有站在高处的,发觉浑身尘埃浸泡在汗液里发黏,还有气味提醒你自己是野兽的兄弟姐妹,这衣物也不过是大个秽物裹着浑身,心想真恶心,心再想到思想更恶心。撒手是无需犹豫,坠落是引力的恩泽。如果你不能欣赏更美的东西,后面的人生就将在审丑中度过了。曾经沧海难为水,此时此夜难为情。于是,若要活着,最好的结果是认同丑并爱上过去认为的丑。他们觉得不如归去,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
但对我来说,现实只把我拽回来了,没有推出去摔成血迹。
摆渡人们宣布进行“月亮船计划”,这事早在大家意料之中。看画面中央静静大洋深沉凝视,月光投射海面巨大金色鱼群时潜时浮。云涌来,气象洋流,月晕仿若把彩虹团成珠子。不多时,光源好像被一只手抹掉,月亮欠费停电。紧接着,大洋深处传来低沉呼噜声,洋面众浪仿若舌尖争着向上舔,光源隐隐晃晃,直到黄色月牙冒头,惊叹声冲出干涩的喉咙。巨大月亮船通体金光迸射,却毫不流俗,观之自有晶莹。巨鲸腾云,跌水成瀑。弹幕有云,再来亿遍,可你当真舍得开弹幕吗?
清晨仍在黑暗中,接下来的正午也是,整个蓝色弹珠——地球的唯一光源是太平洋中心的悬空月亮船。乘舟者拥挤上船,这种情况下,拥挤才是唯一的秩序。月亮船自带重力,表面遍植各色人种,他们胸口混响回声是摆渡人们的承诺,消除心间一切苦痛,播洒欢乐的种子,照彻希望之光。
眼见水面升起众多平台,似乎是海洋的穴位。承载的摆渡人们,眼神坚毅,一如往昔。亦有平台从天而降,合龙后两部分组成外接球含住月亮船,全体摆渡人在球面不同方位上站定。见状,观者无不泣涕涟涟,泪珠一落在衣褶上就活鱼那样蹦跳。
接下来,人们会注意到摆渡人腰间用皮带绑住的激光枪,他们齐刷刷抽出对准月亮船上的乘客,在惊恐的情绪尚未酝酿完成时,万千光弹齐发,瞬间刺透肌体,血瀑布淋在黄月亮上,质地如油漆,垂入海中挣脱挂壁,洋面笼着一层腥味久久不散。再看月亮船上,白骨件件悬挂如同不锈钢餐具,静静反射银光。火力愈加猛烈,血浆被搅碎液滴状四处迸溅,继而液滴细如颗粒,远远望去,海面腾起骇人的血雾。骨殖已化成灰,银粉一般播撒入海,闪闪烁烁,眨着星夜的眼睛。
你面前的一切沉入海底,好像从没发生过。
全世界领导人召开紧急会议,得出一致结论:忘掉这一切。不要写在新闻上,当代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要写在历史中,未来的人们不会相信这近乎魔幻的事件,甚至会由此产生对其他历史的怀疑,更何况,他们可能因此惹上麻烦。
坐在小船上,我回想起一场不断重播的梦。梦中也是现在这样,丽坐在我的对面,船浮在宽广的水面上,只有两股水貌似独立流动,平行于左右。她注意到我从没有过如此好心情,我们唱起一首曲调欢快的不存在的歌曲。时间过得好快,注意到太阳划过的轨迹,注意不到的是我们的胳膊往复摇摆。突然,她一船桨过来把我打到水里,按住我的头。我说,不对不对,不应该这样的,她说,没有什么不对,我们本该在最快乐的时候结束。她又说,对不起,我不该再对你说话。我开始不停地喝水,屡次沉到水下又挣扎着浮出,我问她,这是哪个小说的结尾,告诉我。她的声音时远时近,说是这篇小说的结尾。
这篇是哪篇?
你要是有心事儿,那就别憋着了。面前的丽对我说话,她应该是真实的。我们下面的木船也是真实的。我时不时要摸摸口袋里的触发装置,确定它还在那里。整个木船结构类似孔明锁,要是按下按钮会怎样?会在河水中分离部件,散落成木片与木块,我们随之塌入水中,我陪她感受惊慌。我会抱住她,然后说不要怕,绑在零部件上的炸弹应声引爆。我们死时还在拥抱,同时死在水的怀抱。
几乎仰面躺下,望见阴云蔓延,铺展天空道路。这不太适合产生快乐心情的天气,让我觉得接下来发生的或许会失去意义。我发愣,盯着船头看,尖尖处让我想起那艘不存在的月亮船。
你上次问我是哪篇小说的结尾,丽对我说话。上次?为什么说上次。丽接着说,冥河上相伴的还是你我,我还要说,上次说的结尾就是这篇的结尾。
我面对着她,感到一阵陌生。摸口袋,第一下没摸到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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