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垂时,车子到了“不同”脚下。山下人家已灯火通明,热热闹闹,我们停车买了些吃的——鸭子、啤酒,而后再次启程,驶向一眼望不穿夜色的所在。
夜里的山路与白日大相径庭,如雾,似云,车子就在这云里雾里蜿蜒起伏。山上的人是如何忍受这样深不可测的夜,不由地冒上这样的想法。就这样,一路向上,直到一抹亮色浮现,我们齐齐放下了跌宕起伏的心,一看时间近 10 点了。夜色里,两人迎了出来,一人青春,一人略长,前者我已见过,后者是?“周师傅”——招呼声响起。我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周师傅——“不同”的茶师。
我打量起周师傅,瘦却精神,神色随和,热情洋溢。寒暄几句后,周师傅又深思起他明日的分享。原是一个茶会,请他到会上谈一些做茶的分享。我自告奋勇帮他一起想,他便把写好的部分给我看,“快乐做茶”——第一眼便瞧见这样的文字,我不禁再次打量一眼周师傅。等我阅览完,再抬头看看淳朴欢笑的周师傅,终于有些明白了“快乐做茶”这四个字是怎样朴素而不一般,它饱含着一个热爱铁观音的人最赤诚的表达。
“我心里很多想法呢,只是我读书少,没法好好表达成文字。” 周师傅如是说。周师傅说起文字略显不安,但一说起做茶,眼眸发亮,滔滔不绝。我和周师傅琢磨着,有时卡在某字,有时卡在某个逻辑结构,这时周师傅便会站起来围绕着庭院走上几圈。
“周师傅,之前你也是这样在这走吗?”我问道。
“是的,我下午还特地去看了茶树。人家叫我讲,我肯定要把最真的东西分享给他们嘛。”周师傅回答。
“但我又着急,我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说清楚这个感受。”周师傅加了一句。
山风吹拂着,再拂过时便有些清凉了;虫儿鸣叫着,再叫响时便有些稀疏了。掏出手机一看,原来已经是零点过半了,好在,初稿完成。周师傅连忙催促我睡觉去,自己则继续在夜色里琢磨着。
再次见到周师傅是在隔天的黄昏。黑云压山,山风一改往日的温情,呼啸着。门前古树叶乱颤,野鸟间或飞过,一切都是诱人的大自然张力美学。终于,山雨掷地有声地落了下来,密洒每一寸土地。茶人都已躲了起来,周师傅见了反而十分高兴,跑到古树下,张开双臂,面朝盎然的枝叶,嘴里喊着“好久没有淋雨了”。见我痴痴望着,周师傅便喊我过去一同淋雨。我们两在树下一起迎接上天的使者,我笑言我们已经“天人合一”,周师傅乐不可支。
周师傅烹茶,我为饮者。坐在茶香氤氲的室内,可闻窗前夜雨淅淅沥沥。顷刻,周师傅斟茶。头道茶烫过白色杯子,花果香飘扬。举茶到鼻下,轻轻一吸,香味儿涌进五脏六腑,身体干净舒服。汤色可爱,清澈的黄,叫人不舍得饮这杯春茶之美。不过,饮上一口后却是再也停不下来了,一杯复一杯,味觉从未有过的纯净。
边饮边谈,周师傅所谈令我大为惊叹。因信息量过大,我暂把整理过的记忆里部分他的言语放到这里,如下:
做茶是渐变的,先学,一直做;
豁然开朗是某段路程的,做茶绝无止境,茶中有大道;
你打心底如何定位植物,你就到什么程度;
将茶叶当成有灵气,有生命的,这是一个宽阔的豁然开朗;
闻、清空,一闻知味道,一挪开清味道;
大自然是一本无字天书,制茶如挥毫;
草莽终究草莽,必须经茶人三位真火;
“不同”野茶仙风道骨,是另一个境界;
水要活,必须活;
执念即鬼,有时我就是茶鬼。
周师傅讲的是什么呢?我想那就是所谓的大道,茶中有大道,他触碰到了大道。正因为如此,我无法将他所说的完整在这里呈现,我深刻地意识到言不尽意。道家哲学认为“道”是大象、是大声、是大有,有形、有义、有音的言说如何能表达得出呢?我沉醉于这样的茶道,不知不觉饮了许多茶,直到腹中茶水激荡,夜雨阑珊,时光已深,方起身告辞。刚到门口,一只野鸟划过眼前,那是什么?“那是山中精灵!”周师傅笑道。
周师傅是我见过的独一无二的茶人,一个朴素简单的茶人竟说得出那样的话、那样的理,若非亲身经历,我是决计不相信的。周师像其他人一样朴素,不同的是他的朴素是有道的存在,“茶”对其而言似已经超过了时人眼中之形义,更接近茶于天地苍茫时不为人知时候的原始模样。听其言语,儒释道三家哲学呼之欲出,
正是茶中有大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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