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爷爷给您穿上妈妈偷偷摸摸给您做的装老衣裳,把您抬到了地面的门板上,妈妈端来一盆温水对我说:“给爸爸擦擦脸吧。”我知道我要和爸爸做最后的诀别了。
我满脸泪水,跪在地上,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给您擦脸了。我用温水洗干净毛巾,像小时候您给我擦脸一样,我用手轻轻掀开您那挡在额头上乌黑发亮的有些长了的头帘,先从额头擦起,您的额头上每个毛孔都汗津津的,但皱纹已经舒展开了,是因为您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吗?如果是那样,也好。
您的眼睛还微微睁着,我还能看见被石头崩得有些浑浊的眼白。您最怕的就是闭上眼睛,虽然您的眼睛看不清楚,但您每天都使劲睁着,您怕一闭就再也看不到这个美好的世界了。每天早晨,是我们最痛苦的时刻,你醒来,无论多么疼痛,多么无力,都要挣扎着让我们把你周起来,您透过玻璃窗一脸无助地向外望,直到累得坐不住。上了年纪的人说这叫望路,其实我们知道您是多么舍不得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现在让我帮您闭上吧,是永远的闭上了。
我用毛巾轻轻地擦洗您的脸颊,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刚刚四十七岁,就像七十几岁的人一样布满深深的皱纹,其实您年轻的时候曾有一张多么健康红润的脸,可是自从我们五个孩子相继出生,尤其是供我们几个读书,多苦多累多危险的活您都去干,您利用农闲去当瓦工,爬梯子拎水泥,每次回来都说腰酸背疼。大冬天的您跑出去赶车给城里送煤挣钱。有一次回来您对我说,爸爸是跟着车跑回来的,因为坐在马车上太冻脚。那是三九天,天寒地冻,漆黑的夜里四野无人,只有您和马车在刺骨的寒风中拼命地奔跑。回到家里,您的帽子头发眼睛眉毛胡子上全结满了雪白的冰霜。您让我给您倒一碗滚烫的开水,说爸爸都冻透心了。您冒着危险上山当石匠,每天跟着闯关东来的几个山东人去北山炸石头打石头。有一次,您的眼睛不小心被炸飞的石头崩得鲜血直流,工友们把您从山上一路小跑背到医院。我们知道完了,您不能干活一定会急出病的。果然您病了,而且一病不起。
您的嘴唇是苍白的,嘴巴微微张着,可我再也听不到您撕心裂肺地喊:救救我的平儿!那是我上初三的时候,因为期中考试没考好,我觉得没脸面对躺在病床上的您,就偷偷地买了一小包耗子药,来到了小河边。我哭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决心用苞米叶把它喝下去,可刚喝了一半,我突然想起天天在家等我放学的您,我踉跄地跑回家,见了您两腿发软勉强喊出:爸,救救我,我喝药了!您一骨身子爬起来,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背起我,一只手背过去抱紧我的腿,一只手摸索着往街上跑,一边跑一边用全世界都能听见的声音喊:“救救我的平儿!救救我的平儿!”好心的路人帮您把我送进了医院。爸爸,您放心吧!我再也不会做那样的傻事了。
好像昨天您还逢人就说,我家平儿考上大学了,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可没过一个月您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亲爱的爸爸,为了我们您的一生只有半生,我们会格外珍惜您用身体和生命为我们换来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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