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王苒，我一眼就看中她了。倒不是我妄自尊大，像选妃似的专挑漂亮的人，而是刚入初中，我们要分座位。男女搭配的，我一眼就看中了她，想和她成为同桌。
我叫刘青，眼看就是这样了，如我心意，一个朋友却说他要矮一点，要紧关头站到前面，把她“抢走”了。我很失望，低着头和另一位美女坐到一起，裤腿都被食指和拇指捏出了汗水。她坐在前面，玩弄着围墙下杂货店里买的钢笔，等待老师做其余安排。
那时秋天总阴沉沉的，乍暖还寒的气候里飘荡着桂花的余香。我们成为同学已近半学期，说不上熟，也谈不上生，至少你让我在班里辨认，我可以一眼认出。半学期里，我十分回避关于她的话题，哪怕我的这些狐朋狗友好意制造误会，给我打气，眼神将要相对的一霎，我还是紧张地低下了头。她的脸圆圆的，一双看似未脱童稚的眼睛，望着谁都带着三分笑意，唯独我没有体验过。
王苒是个淑女，她洗碗的时候不会对任何人生气。那次我以团支部书记的身份提着碗和调羹交给她，在食堂门口，她跟我相视一笑，又挽起衣袖投入劳动。我的心情就像泰戈尔说的“你微笑，对我缄默不语，可我觉得，为这一刻我已经等待了许久”。我认为我从未如此心动过，在那一分钟，心跳比平时多了十几次。站在宿舍旁的槐树下，我看着忙个不停的那几位女同学，竟然有点儿心疼。一些感触怦然爆发，我为自己博大的胸襟感到欣慰。
我一直不清楚她的住所在何处，听班长说她们姐妹俩租房住，在某条街道某栋楼的第二层，具体哪一间我给忘了。不过知道也没用，我向挚友吹嘘那些高调邪恶的想法不可能实践起来，虽然要推崇格物致知精神，我属于有那心没那胆的内敛痞子。挚友说我没有格物致知精神，鄙视我，我斜眼向他看去，右手一挥说：“跟我来！”从住所踢踢踏踏跑下去，走过人流稀少的街道，在班长所说的地方晕头转向，毫无头绪。“就这地方，”他说，“你居然还会找不到，我鄙视你！”我喜欢他这句“鄙视”，他用接近口头禅的情感把它说出来的时候音量合适，又不会刻意转变音调，莫名好听，就像踩到了一坨屎，但是你发现它是一坨饱经风霜的牛屎。这种牛屎没有黏糊糊的丑陋外表，反而让你感觉岁月流金，触动内心的舒适。最终我记忆恢复，轻易地找到了那栋楼。我冒充王苒亲戚过了房东那关，从狭窄的走廊跨进内院，一双发光的眼睛从二楼看下来。我抬头一看，王苒趴在栏杆上，我不知道是在干啥，只记得她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们，带着莫名其妙的笑意看着我说：“你们在这干什么呀？”挚友像看猴戏似的抓住我肩头小声说：“快呀，你快点儿说！”我要说啥，我忘了，面前这位真人正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还能说啥？这内院窄小干净，无处藏身，楼上还有几个小孩儿在打闹，我几乎忘了要干嘛。就那样站着，十分尴尬，她的笑容像雕塑似的，愣是没动。我忽而干笑一声，仰起头跟她说：“走错了！”推搡着挚友跑了出去。
他嘲笑我无能，我辩解说我有格物致知精神，我明白了跟她说什么也难说出口的。他散发着长辈式的失望，叹息一声说：“哎，我鄙视。”我躺在床上，瞧着窗外雾沉沉的街景，暗暗走神，陷入罗曼蒂克温柔乡。
再去学校，不敢再肆无忌惮，往一个人的位置瞟去。倒是王苒的态度翻覆，对我笑嘻嘻的，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我忘不了那双像看猴戏一样的眼神。那次我发现她的牙齿并不完美，门牙太尖，而且右边容易被嘴角遮住的那颗牙齿发黑，于是我思考要不要继续喜欢她。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倒不是我妄自尊大，可以随意挑选，我当时认为这是爱美之心，所以我回家深思熟虑了两个小时。最终认为，王苒是个人美心善的女孩，而刘青又颇有内涵，我们正是最合适的一对。
我把想法写在了一张纸上，落款是“伟大的刘青先生”。我想她不会排斥这俗气又风雅的幽默。
这张纸没能送出去，在胆怯中融合了手里的汗水，被我扔到了校外的垃圾桶里。因为我一直想假借请教题目的机会给她展开那封表白信，而每周只有周二的中午才有时间在人少又借口合理的体育课前碰上，我等待，犹豫又紧张，好几周没碰上。最后我失去耐心和信心，在回家路上将它丢弃。此后一段时间，尽管她的眼神不乏笑意，我时常无感。我认为自己是看破红尘，无欲无求了。两学期没有重温对她的幻想。
又到了一个秋冬季的学期，临近平安夜。我作为一个好学生，践行学校的安排，只学习，不送苹果。入夜，学校竟然沸腾起来，各间教室不同年级的人穿梭，没有教师制止。我也收到几位狐朋狗友送的苹果， 被彩色塑料纸包裹着，我拿在手里，感觉温暖无比，没想到他们几个家伙还这么够意思。我没什么拿出手的，把几个苹果交换一下又送了出去。我扫视教室里的同学，没发现那位女同学，就是坐在我前面那位。我走下教学楼的台阶，在充斥着浪漫气息的操场上逛了一圈。回到教室，我挚友跟我说：“你桌子里有个东西。”看他笑着，我以为他送了我红包呢。我回到座位，在桌里摸索什么，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明信片。我看到落款是她的名字，竟然有了幸福感。她写着：刘青，虽然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你，但我看好你，加油哦！
我抬头看看周围，她不在，估计是怕我尴尬。那也确实，无论里面写着什么，起码我连个回礼也没有。我看着挚友，他欣慰地看着我，我们相视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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