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三十年代末期,从油坊胡同里走出了一位青年,背叛家庭毅然走上了革命道路,几年后,在战地省委担任了宣传科长,并创办机关报。1949年进省城后先是创办了农村小报,后担任了省机关报的总编辑。因蒙冤而用手枪结束了年轻的生命。在我们老家南油坊胡同里,留下了遗孀和一个儿子。
幼时去油坊胡同里游玩,时常见到省报总编辑的遗孀,但很少见到她儿子。据村里人说,她的儿子本来在青岛读书,父亲自杀后,儿子辍学,跑省委上北京为父亲申冠。60年代中期,她儿子时有回来陪伴母亲,仍然四处为父亲叫冤。忽然有一天,生产队的一头驴受了伤,有人怀疑是她儿子报复所为,就把她儿子列为了怀疑对象,并逼迫小伙子承认事实。小伙子一看事情不妙,在一个深夜里,像他父亲当年一样,摸黑走出了家乡那条胡同。从此,寡母一人在家过着清苦的日子。
我见到寡母的儿子时,已是80年代初。一天我去村部有事,正巧碰见他在起户口。那年好像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岁月把他煎熬得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头发几乎掉光了,脸上布满了皱纹。我询了有关情况,原来他被落实政策,到父亲工作过的单位上班。我说,我经常去报社,也认识好几个编辑。他说,你再去的时候去我。
几年后,我调到县城工作,几乎每个月都要去省报送稿子或是改稿子,住在报社招待所。早上我去食堂吃早餐,一眼就看到了他也在那里吃饭,他也看见了我,互相打了招呼,告诉他我住招待所某房间。晚上他过来见我,说了他来报社几年,在做后勤工作。我问成家没有,他说正在谈着一个当老师的,带着一个小女孩。我说可以啊,你都四十多了,赶快成个家,还要照顾你娘。他凄惨的一笑说,好是好,我住着一个筒子屋,又不大,我娘在这里,再弄娘俩过来,住也是问题。我说,那怎么办?他说,单位里在十大马路南建了新宿舍,我申请报名,可能希望不大,要住房的人太多。聊了一会儿,他说母亲在这里就要回去,恰好我们潍坊老乡,小报的刘主任也来见我叙旧,二人碰了个面。刘主任问,你们认识?我说他是我老侄子。刘主任说,这么回事,我当年跟刘总编干过,刘总编为人正值,文笔老辣,在全国都很有名气。我说到这老侄子很不容易,因父亲弄到这个地步,四十多了还未成家,并说了我们谈论的事情。刘主任说,分房子的事我知道,有些人提出说他来的晚,又是一般职工,没资格分到新房子。我在会上说,人家来的晚并不是自己的事情,如果他父亲在着,房子又算什么,政策都落实了,难道待遇不落实?刘主任说,没事,我们几个老人会为你说话的。果然我年底又去的时候,他高兴地对我说,小叔,我拿到房子的钥匙了,三楼套三,过了年你再来,我领你家去看看。我高兴地问,个人问题解决了?他脸上放着光,堆满笑容点头说,她同意了。那天早上在食堂吃完了饭,我把一摞粗粮饭票递到他手上说,我光吃细粮,剩下些粗粮饭票你拿去用。他接过说,我每月都吃空头,又管好些日子了。我要给他几斤粮票,他怎么也不要,毕竟都在为吃饭着急,我也就罢了。又一年过去后,我去报社送稿子,在总务处见到了他。那时我们常常带点土特产送给熟悉的编辑,譬如花生、绿色豆什么的。我就特意准备了一份,打算过去看看他娘。那天我办完了来情来到总务处,他正在为职工分配液化气罐,看见我后说,待会下了班去我家吃饭。我说,饭就不吃了,我和一同来的同事还约了事情,明天社回去了,过去看看你娘,看看你新家。他答应着分发完最后一个液化气罐,对我说,下班了,咱们走。
省报第三宿舍在千佛山下十大马路边上,我到他家时快黒天了,他的母亲对我没有印象,说什么只是点头,眼睛里流露出对故乡人到朱的悦感,但嘴上却不知道怎么说。我理解她,已经封闭多年后内心世界不会轻易向人敞开。那些苦难与寂寞的岁月,早已根植于她的心田。我和她的儿子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聊了几句有一搭无一搭的话题。我站起来告辞。老太太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我的走吧。出了老太太的寝舍,正遇外出规来的他的妻子和女儿,他介绍了一下,我就离开了他家。心里十分复杂,也十分纠结。生活把人打磨得冷酷无情,像老太太饱受苦难,为丈夫承担了所有的家庭悲剧所带来的痛苦,她已经没了热情,没了对故乡的倦恋,没了对故乡人的亲切感。我这是最后见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留在心里的是一种酸楚和深深的痛。
多年与他没有见面,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怎样,写之前问了他的近支弟弟村野。村野说,他去年过世了。我心头一紧,一算也三十多年未见了,其间也鲜有联系。时间真的是如白驹过隙,四十年飞逝而过。他已八十余一。前四十年吃尽百般苦头,尝遍人间酦辣,为父鸣冤疲于奔波,韶华已逝,华发凋谢。历经沧桑,阅尽人间无数。所欣慰的是,他人生的后四十年命运实现了逆转,一切荒唐皆成过往,虽说往事并非如烟,但往事却随风而逝。他在省报总务处担任科长好多年,后改为服务中心他的成了经理。不管怎么说,在他父亲洒下鲜血的这块土地上,他用实干精神走出了一条人生之路,也聊以慰藉父亲在天之灵。我还获悉,他的养女很有出息,在上海工作,写了很多作品;他的生女读了山大研究生,也有着很好的前途。这于他,已是上苍之恩泽,长眠地下也会坦然地瞑目了。孤儿寡母终于在另一个世界相逢。我们可以想象,母子相逢后一定充满着悲壮与喜乐!亲情的聚合力再也不会让母子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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