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猫和阴女

作者: d953984e59fc | 来源:发表于2018-03-27 10:58 被阅读1次

                                                                            遇

    她死了。

    天快亮起,路灯的光渐渐暗了下去,她还在熟睡,静静地躺在哪儿,在倒春寒的早上裹紧了单薄的棉被,任由天边泄下的光偷着窗帘的缝隙洒进屋子里。

    很冷的样子,她把整个儿头躲进了被子里,但她出汗了,头发杂乱的堆砌在额头,那里一层细细的汗珠。头发多细啊,头发多软啊,他的手就这样轻轻地,轻轻地帮她缕好杂发,把她紧皱地眉头用食指舒展开,低下头在她耳边呢喃了一阵,恐怕连当时的空气都凝固了也没有听清他的话语。

    她眉头一皱。

    “滋 滋 滋……”

    闹铃响了,她翻过身掐断闹钟,又闭上了眼。“好像,我死了?我刚刚做梦是我死了吗?”迷迷糊糊的心理这么想着,却又睡了过去。

    他看着自己抱着她头的手渐渐的消失,渐渐的融化在光里,眼泪落下来的时候想着,“真好,你还活着。”

                                                                                寻

    他是一只猫,前世的时候为了度化成人,必须吸取少女的梦,用最干净的梦来练修为。

    他就差最后一个梦了,只这一个梦便可以将摇摆的尾巴收起。他的内胆已化为猫眼石,只差这最后一步,就可化为心脏,立而为人。只是,这个梦不简单。

    这个梦的主人必须从红漆柱子的屋檐下走出,着一袭红衣,在一顶五彩轿中睡去,此时做的梦五彩斑斓或风雨交加,刀光剑影或红闺刺绣,少年情郎或下刻夫君,这是她此生最后的一个少女梦,没有人知道她会梦到什么。

    对他来说也是一场赌注,如果梦里是欢喜的样子,那他取她一眼笑就够了;如果梦里时无忌的黑暗,那注定他无缘为人,但这一生的修为足以成妖或成道。

    为了寻这梦,他寻了好久,翻遍了江南的黑瓦白墙,从这一墙垣游荡到那一边。

    不知过了几月,凡是河边梅花开了的时候,她的闺房窗户上赫然贴上了喜字。出嫁前那一晚,他化身一只白猫在她的红漆床边,素净的脸上不施粉黛,月色都比不上的瓷肌随着呼吸起伏。奇怪的是,他看不见她的梦,少女的梦是蓝色的,他看过太多了,只是她不知为何一夜无梦。

    次日出嫁,一切顺遂。

    她含羞地盖上红盖,由秀娘扶着上轿,一路遥远,不曾想在颠簸的轿子上睡着了。

    他在红柱之上的黑瓦静静等着,直到看到她的红轿围绕着常人不可见的蓝影,他不可自制的笑了,眼里凌厉地闪过绿光,身子一跃而起,纵深跳入绿色的野地里,从野花中窜出钻进轿子里。

    醒来时一只白猫伏在她的脚下,白猫乖得很,她将它抱起放在膝上它也没有一点反抗。奇怪的很,不知刚刚一路颠簸是否睡着了,昨夜里心中隐隐的不安已经消散,白猫好像嗜睡得很,一起一伏的呼噜噜的响声从肚子里传来,她摸了摸,倏然觉得好笑。不如把它留在身边吧,夫君家那老宅子大院里可以任由它欢快的跑呢。

    他其实虚弱的很,那呼噜的声音哪里是睡着,不过是失去猫眼石他的心脏空了罢了,春天湿冷的空气在胸腔中打着转儿呐。“诶,一生的修为原来都是为了你。”它伏在她红秀的裙上,也不知是悲还是喜的闭着双眼。

                                                                           

    嫁于人妇,一年无子,夫君娶妾,两小无猜的恩爱沦为庸常。

    只这一只白猫,说来奇怪,从不走远,夜里喜欢跑进月下不知去向,清晨醒来时总在床边安静的趴着,亦不食家中给的熟食,只喝些水。

    她总觉得他是通灵性的,是早就知道她这一生会在清冷中度过便在半路决意陪她的。

    确实,她的命是他给的,但她的命就是他的命。

    古有阴女,无根无源,乃天地间不可琢磨的忧丝聚集而成,月圆又无月之时,或是一点乌云遮住,或是正好天狗飞过,不少一刻此时生而为女,自小多病,日日黛玉葬花般忧愁。怨不了她,这天下无病呻吟的、伤春悲秋的的愁都在她心上装着呢,任由这愁在天地间飘着,那天下的日子可苦死了哟。

    天地定规,阴女十八而亡,转世而为人。

    而她出嫁的日子,正是十八年的轮回。

    在五彩轿里,媒婆喊完“小姐出嫁喽”,她便顾不得那又悲又喜又娇嗔又恼怒又忍不住笑起的心思,逐渐觉着身子没了力气,伏在轿内壁木扶手上睡去。这一梦,开始时极为香甜,和夫君都回到了小孩子模样,在后院的河边的梅花林里,她集了一篮子的花,听他读了很久的书。拉起裙子向他跑去,不料却摔了一跤,梅花洒满了裙子,坐在地上往脚下一看,是一只白猫绊了脚。猫眼里闪着绿光,这时变天了,倏忽间阴冷了下来,她想喊起夫君过来扶她却连唇都开不了,喉咙里没有一点儿声音。手脚无力地已经感觉不到存在,那双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它在观察什么?

    “变天了。不妙。”他伏在地上,刚想趁她摔倒的间歇食尽这美梦,百年的修为就成了。却不想这小妮子竟然梦中有这凶猛的变故,这天变得也忒古怪。

    不料,不过一瞬的功夫,裙上的花都不停的抖动起来,似乎大地在震,但这一猫一人都未曾感到有何震动,那为何唯独这花在动?

    一只远处背书的夫君身形也渐渐缩小成了一朵黑色的梅花,手里的书掉落在地上,不想也变成了一朵梅花。湿润的土地上随处可见的梅花此时都不住的抖动起来,似云层间裹住的那惊天巨雷的声响

    “嗡嗡嗡”

    玉手抱膝,她的眼里似乎没有恐惧,模样已是现在出落的标致样子。

    他想,不如先走了吧,这阵势怕不识好梦,倒不如先抽身在寻下一个,别误了百年的修为。

    正这么想着,一地梅花全都腾空而起,化作千支万支黑箭,乌而蔽空,没有一丝亮光倾泻下来。他是猫,倒不惧黑夜,只是这一幕来得太快,即使是猫也来不及跳脱出去,他也被这千万支箭尾在了中间。

    哭声,哭声起来了。先是一声,像是个姑娘,在忧虑远走的情郎;再是个男子,像是在悲伤天下人世风日下;再是个少年,哭得凄惨,却是感伤月夜清冷。

    一声两声三声四声五声,那哭声堆叠到一起已不知谁在哭,在哭泣什么。

    哭声越来越大,光打雷,现在该下雨了。

    梅花化成的箭,倏忽间像听了号令一样,带着寒光的箭头对准这她,不留一丝犹豫的万支齐发,射穿她的心脏,射穿每一寸肌肤。

    他却毫发无损,缺震惊的分毫不能走动,他终于明白过来她是世世的阴女。

    箭落地便遁入土地,像是不曾伤害过她,只剩她这血肉模糊无脸无皮的躯壳躺在地上,鲜血浸润的土地百花盛开。五彩轿上她身形渐渐消失,身子越来越透明。

    他惊恐 悲伤 震惊 愤怒

    一只白猫弓起身子,身上的毛发全都竖起,燃气绿色的烟火,你只看得到他越跑越快身型越来越小,跑到她身边时仅仅剩下拳头大小的石块,这石块漂浮起来,好看的不像人间的东西,周遭像是昔日女娲娘娘补天的五彩石,五彩石中心是一颗像猫眼的玉石,你一眼便知这是这世间最纯粹的玉石,你所见见过的绿一定不及它。

    一道绿光中,这石与她融在一起。

                                                                     

    缘也好,劫也罢。

    他虚弱的喘着气儿,安静的蹲在她的红袖裙上,知他此生是不能再成人了。

    她还活着,因他用猫眼石做了她的心脏,而猫眼石是要成为他的人心的。

    她活着了,可这天下的愁绪仍不肯放过她,每年梅花初开,河流破冰这一天,她都会在梦中感受万箭穿心般的疼,如果没醒过来便在梦中死去,这一劫要三世。

    他自看见万箭穿心便决定护她三世,助她成人。

    一个万般重大的决定,其实只需要一秒。

                                                                     

    遇你寻你救你别你,花三世的力气终不成人,可怨谁?

    去心去骨去肉身,灭于虚无无可遁,唯这世间忧愁终不散。

    死便死了,救你于苦海,也不枉这三世。

    别了,护你三世已是极限,这世间的愁应当由那些主自己承受。

    你生而为人,不应为这些。

    他已没有力气在陪他走下去了,按照年岁,一只猫到五百岁已是仙瑞,哪怕再吸食更多的梦也无能为力。

    虽不成人,也不枉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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