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10年，汉武帝决定举行封禅大典。
所谓的封禅，就是到泰山去祭拜天地。只有开创太平盛世、立有不世之功的帝王才有资格封禅。
秦始皇封禅过一次，之后即便是汉高祖刘邦、文景二帝，都没敢想这事儿。汉武帝认为自己有资格了。但问题来了，正因为罕有先例，所以这么隆重的一件事，竟没有人知道标准的礼仪、流程是怎样的。
于是前往泰山的路上，汉武帝带了一堆儒士、方士，以便讨论和具体实施。
走到洛阳时，病倒了其中一位半百的老人。他自知命不久矣，不能见证封禅盛事自然令他很遗憾，但与之相比，还有一件事更为牵挂。他叫来儿子到床前，交代遗言：我们先人在周朝时就是太史，我之前又曾任太史令，而我死后，想必你也很快会担任此职。过去因战乱，史料多有荒废、遗漏、甚是可惜，我一直矢志编写一部详实的通史。如今幸逢大平盛世，正是大好时机，可惜时不我待，行将就木。只能请你继续完成这一志愿，否则九泉之下，难以瞑目。
时年三十六岁的司马迁在父亲床前，泪如雨下，点头答应。
两年后，他果然担任了太史令一职，但其实，太史令有管理文书、记载大事的职责，却并没有修史书的义务。太史令最重要的职责，倒是研究天文、星象和历法。司马迁在任上，研究制定了《太初历》。在这之前，汉朝和秦朝人的习惯一样，每年的岁首都是从十月份开始的。从《太初历》起，新年才变为从一月开始并延续至今。
所以编写史书，司马迁是在私下进行的。得益于父亲生前收集的资料，以及太史令一职能够接触到大量的图书，史书的修订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司马迁还利用人脉，遍访众多历史事件当事人的后代，来丰富史料的细节。比如当年垓下决战，最后追击项羽的将领里，就有后代与司马迁结了亲家。这使得那一战在他笔下，写来栩栩如生、如临现场。
12年后，上天突然给了司马迁致命一击。他因为投降匈奴的李陵仗义执言，被汉武帝下蚕室施以腐刑。巨大的屈辱感和挫败感每日折磨着他，令他痛不欲生。用他自己的话说：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如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每天恍恍惚惚，心中纠结。他何尝不想一死了之，但之所以忍辱偷生，“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
他的私心，当然就是那部呕尽了心血的史书，最初是为了实现父亲遗志，但十几年下来，想必早已成了他自己毕生的心愿。
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道：诚愿完成此书，或者藏之名山，或者传给合适的人，则我所有遭受的耻辱都将不值一提，万死不悔。
他也知道这是一本相当私人的史书，又因为如实记载，帝王未必需要也未必喜欢，所以做好了藏之名山的准备。历经 14 年，他终于完成，悄悄留了一个副本在家中。几乎没人知道一部影响数千年史学、文学的作品已悄然诞生。
许多年后，他的外孙，也就是那个当年追杀项羽的家族后代杨恽，才向汉武帝的曾孙汉宣帝献出了这个名叫《太史公书》、后代叫做《史记》的副本，但仍然未得到重视。直至唐朝，它才像一颗蒙尘的珍珠一般，被人拂拭，放出夺目的光芒，从此不灭。
然而它的作者司马迁的下落，倒和《史记》初问世时一样神秘，一样无人知晓。是的，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去世的。
一个最杰出的修史人，没有人记下他最后的历史。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