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地神的故事似乎很多,但最广为流传的是他累死了自己的媳妇。
“他用钢叉把麦秆不断往高高的谷堆顶上仍,媳妇在上面整理,但是他扔的太快了,于是把媳妇埋在了里面”,人们说。
01
揭地神的媳妇我是见过的,小小的眼睛,胖胖臃肿的头陷入红妮短袄的身体里,肚子把衣服绷的紧紧的,脏乱稀疏的头发捆在头上,前额光凸,似乎从来没睡醒。
揭地神的名字是背地里传开的,他虎虎生威的翻耕着土地,用自己买的大块头500拖拉机挂着三排银光闪闪的犁,哗啦啦的翻开土地。
将牛圈和羊圈厚厚的黑色肥料,一车一车拉进地里,成车的麦子和玉米的金黄秸秆堆在门口破烂的土墙边,毛色枯乱的一团牛羊啃食着铡碎的秸秆,细椽黑瓦的三间土房殿堆着高过人头的粮食。
揭地神爱惜牲口,下雨或者刮风他半夜起来,把外面的牲口全都赶进屋里,本来就不宽裕的房子分了很多出去,自己和老婆还有四个孩子挤在一个角落里。
我第一次接触揭地神大概是十年前,他用一根绳子捆在自己腰间,上了我家庭院里高高的梧桐树,他手持钢锯,咔嚓咔嚓的从一边枝头锯到另一边枝头,大堆的树枝划啦的从高处摔下来,砸出的土坑和扬起的尘土扑向火房。
他像猴子一样从光头的粗树干上溜下来,用铁镐和电锯挖出树根,最后站上墙头,用绳子一拉,大树轰然倒下。
他瞪大光亮的眼睛,削瘦棕光的皮肤和落满灰尘的密密头发竖起,对树主人担心一根绳子拴着可否上树嗤之以鼻。
“怎么就不行了?我伐了几十年的树,还要咋滴?”他愣的说。
揭地神的力气是用不完的,曾经一个晚上吃了十几个馍,用架子车拉土填平了桩基地,用大锔伐倒了方圆十几里的树,买树的和卖树的换了一批又一批,他的大锔换了一个又一个。
他一刻也不能停歇的折腾着,能得到的土地都被他翻坏了,榨干了,就像一个精力旺盛的雄性穿山甲,拱过之处土地层层开花。
揭地神的媳妇是真的死了,有人说是病死的,总之说法不一。
后来他在西河东南翻出一个大坑,长长红砖垒砌的墙内,石棉瓦搭建的简易房舍,圈养着一堆堆黄牛,数个山羊,和数条狗。
他远离村子,和之前在村子里时一样独来独往,只是从一个地方换到了另一个地方,也告别了自己舅舅安排的那桩让他耿耿于怀多年的婚事,以及和那个沉睡老婆及四个娃住的屋。
02
我第二次遇见到他是不久前,一个黄昏的下午沿河溜狗,穿过干枯荒草的一段废弃河道,长长红砖墙边上躲进去一个大眼机灵的小男孩,再前行,一阵犬吠,大小不一的四五只杂毛色狗聚集在一起,招呼确认狗不会咬仗后我走了过去。
他站在荒草和长短不一树枝编成的大栅门口,我的狗点点和他的几个狗狗开始兜圈,他认真盯着点点光滑的皮毛,打量着它健硕的身板和强壮的骨骼,良有所思的看着我的雄狗说,这以后可以配狗娃。
揭地神依然没有闲着,四季不歇的给牛打草,牵羊吃草,里面的狗从四五只到十几只,任由其生长。
他开着破旧的银色面包车每天到镇上拉食堂的剩肉菜喂狗,就连他山里来的这个老婆也一刻不能停歇的跟着他干活。
山里女人有一回到了村头,对村头的女人说:“我不跟他过了,回我的山里去,他涩皮,不给我钱,上次我女儿过来,把我的衣服都带走了。”圆眼睛的山里女人说着,带着一股劲,和她高细的身材有力的步伐一样,充满着力气和刚硬。
“反正我孙子已经上完幼儿园,小学不能在这里上”,她说,说完了,又去干活,村里的女人看见她站在高高的谷堆顶上,切切私语的说,你看他累死了前一个婆娘,这个也要被累死!
03
最后一次见到揭地神是在一个早晨,东边红色的太阳升出大地,他缓慢的挪动在一处墚地边土堆上,放着羊,早晨微冷,荒草上粘满露珠,草底覆盖一层白霜。
他拄着一根枯木,衰老而颤巍的身体挪动着。绛红的阳光铺在他脸上,他嘴角胡须茬上沾着一丝细长的白色鼻涕,灰黑的上衣褶皱灰尘,裤子乱七八糟的系在腰间。
我的狗跑着追着一条小狗,他再一次打量着我的狗,“狗蹄子塌了,跑的太少”,他说,眼睛并没有离开点点,旁边,一只母羊硕大的乳房几乎挨到地面,一只小羊低头猛烈的拉扯布满白毛和黑色斑点的母羊奶头。
揭地神的故事我只是道听途说,但一个对舒适毫无追求的人,是让我无法理解的。村子里的房子盖了一层又一层,地板从砖头变成洁白的瓷砖,时兴的火炉和空调带有冷暖,厨房的灶具碟碗光洁,揭地神石棉瓦的屋顶被风破一个大窟窿,长久未修。
后记:
午后的巷道里,男人们在门口暖阳下悠闲的走动聊天,说着关于最近的新闻和老早里奋战的故事。
东南边的河谷里,在高高到红色屋顶上,揭地神又一次站了上去,他并未老去,挥舞着手中的铁叉,如同战神在匹斯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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