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这是什么?”女人伸手在他的眼下轻轻抹过,留下一弯湿痕。
“我送你的珍珠。”他用指尖在睫毛上小心翼翼地接下圆润的一粒递到女人的唇边:“一生只有一枚。”
女人伸出舌头与他的指尖微微相触,咸的,一如面前男子痛苦又满是期盼的眼神。
几分钟前,他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说出三个字。
几分钟后,他的女神品尝了他的真诚,只淡淡说了一句“你看过《阿飞正传》吗?”女人没来由地问身旁不知所措的男人。“有种鸟没有脚,只能不停地飞,它一生只落地一次,那就是它死亡的时候。”女人继续说道。男人惶恐不安:“我只是鸽子,我想要有个家,我渴望安顿... ...”未待他说完,女人笑着转过身继续低头走着。通天的霓虹灯渐渐地在两人的沉默中消逝——取而代之的是稍露的晨光,稀薄的雾气,他们在温湿中步行了一夜。
男人送女人到家,却执意不肯离去,他想做最后的努力。女人耸耸肩,依旧大方得体地说晚安,转身上楼。没走几步,她收住脚步,用只有身后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我是那种鸟,现在没飞累,或许将来某天倦了,随便卧到哪个巢终老。而你是鸽子,飞得无论多远也要回家。去找另外一只鸽子吧,筑个巢,那才是你珍珠的价值。”
贰
西子只披件衬衫倚在阳台栏杆上,阳台很矮,只及她的腰部。夕阳挣扎着留下了最后一线光辉,初春的冷风掠过十二层楼顶的电线有恃无恐地拂弄着少女的发稍,冻得微红的脸执着地面对同为十二层的对面阳台。她在等待一只白鸽,一只对面飞来的携信白鸽。
“扑啦啦”,信使拍打着翅膀翩然而至,少女急忙向前探身,双手慌乱地抓住这只羽尖夹杂着零丁黑毛的鸽子。展开绑在鸽脚的便笺,西子借着残阳读道:“你在我梦中什么样子?你一定揣测千遍。可惜,你从未完整地出现在我梦中,只有一串脚印,一缕长发,一绯裙裾... ...”
一遍又一遍,西子读着,念着,直到声音颤抖着溅出水花。她意犹未尽地放开白鸽,目送那携有回信的使者飞回主人的堡垒。阳光逝落在云层后的一瞬,折射出对面阳台的一抹诡异的色彩。“那男孩在看我!”少女连忙转身,脸上已是红霞烂漫,她知道那男孩有个望远镜,正如她窥视他一般地凝望着她。
西子犹豫着,该不该挥挥手,或者问声好,踟蹰再三,还是没能鼓足迈出第一步的勇气。怏怏地,少女把刚刚收到的一纸展开,抿去折痕,似抚弄婴孩般把它轻轻压在一本日记中,那里,已集满了许多滚烫的词句和一根鸽子的羽毛。
叁
世界在他的眼中活像电影摇镜头般360度晃动,该死的台阶,该死的血,该死的不听使唤的双腿。他想象得出自己现在的模样——残缺的黑西服,斑澜的白衬衣,顺着脸颊不断留下的鲜血——真他妈的像极了小马哥。而小马哥,神样的小马哥,落水狗时还有只枪边打边退,偶而回射拉几个垫背的,江湖落魄也那样帅气。而他,除了越来越近的追喊声和眩晕的视角,只能躲藏、逃跑、喘气。他,是真正的落水狗。
他努力睁大着眼睛,除了煞红一片却什么都看不见。太累了,真希望这是在做梦,早六点的闹铃怎么还不响。拜托这梦快些醒吧,他宁愿相信刚刚倒在自己面前的男人,那插在穿夏威夷花衬衫男人胸前的匕首不属于他。可金属穿越肉体发出的闷声,伴随血浆扑出的快感清晰地灼烧着他的身体,染红了他的瞳孔。
他颤抖着抹了一把额头,滑腻腻的。一想到自已的血正与那躺在地上冷却的杂种的血纠缠不休,他就感到恶心。他甚至想到今后一两年都不能吃三成熟的牛排,他就恨,恨那地上死不瞑目的猪头七,恨让自己完成这自杀性任务的老大,恨老大身后莲娜那不复温柔的眼神。起码,在她遇到老大前,那眼神是令他夜夜销魂的。是的。他该恨这见异思迁、朝秦暮楚的女人。可不行,他还是心痛,爱的心痛。他苦笑,一辈子就动过一次情,就败得命都没了,真够搞笑的。
嗓子里辣得发紧。他直直脖子,换了只手捂住腹部汩汩流血的伤口。“看来今天不宜出行啊。”他不由倒吸口气——以往重金属的音质生锈成了掉渣的废铜烂铁。他皱皱眉,狠狠咽口唾沫清清嗓子,“咳!”... ...“在那边,在那边!!!”杀手们的声音由远及近。操!这帮甩不掉的杂碎!一阵风吹过,头皮酥酥地发麻,让他全身粘潮的皮肤略微舒服。“他妈的,爱谁谁。”他啐口唾沫,一转身蹩进旁边的小胡同。
越过掩体的垃圾桶,数着剃着飞机头、穿夏威夷花衬衫的身影一个个闪过。“十二个,猪头七的小弟也是猪头,呵呵——”他勉强笑笑,眼皮耐不住血汗的双重压迫慢慢闭上。
指尖刺痛。他长吁口气,顺着右肩望去——是只鸽子——雪白的鸽子,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他满是血污的右手。
“我已经到天堂了吗?”
肆
鸽子是无辜的,它们唯一的罪过就是太过自由,而这正是大多数人,或许正是所有人一生都缺少的东西。听听鸽子的语言,他们无处不在,或飞或憩,人类的生活在他们方圆见尺的眼中,不过是场闹剧,而鸽子汤圆大小的脑维有限地记下了这些俗人俗事。
(壹) 十年后,女人仍是单身,仍用那不疲鸟的故事拒绝着一个个的鸽子男。偶而,她会在街角遇见带着老婆孩子的“珍珠”,却装作互不认识擦肩而过。偶而,在感到寂寞厌倦时,她也曾想寻个巢就此安顿下来。可是,当阳光再次撩开窗帘勾住她的长发时,女人又屈服于所谓的自由,换上战衣,戴上面具,徜徉在灯红酒绿的恭维追逐中。什么时侯才飞到尽头,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贰) 鸽子仍是准时携信飞来,仍是火辣辣的灼词热句,却始终没有进一步的邀约。开始的新鲜感一封封退潮。西子不再满足于字面的爱情,她在阳台逗留的时间如同含尽的巧克力越来越小,直至完全融化。西子交了一个现实的男友,她把昔日珍藏的纸条丢进纸篓,就此忘记了鸽子,忘记了鸽子的主人。直到有一天男友提出“去我家看看吧。”晚餐简单别致,一盘乳鸽,一桌烛光,两人对酌。酒足饭饱,西子推开阳台落地窗透气,惊讶地望见从对面自家窗口溢出的灯光,以及男友家阳台一角正散放着三层空空的鸽笼。
(叁) 他嘴角抽搐着。鸽子?这倒很像小马哥的桥段。他再次闭上眼,贪婪地大口呼吸着也许是最后一口氧气。“臭小子!跑?让你跑!”还是被发现了... ...冰冷的金属抵上他的太阳穴。他懒得睁眼——死,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去死吧!和七爷作伴去吧。”消音器“砰”地一声低吟。夏威夷衬衫们狞笑着哼着《欢乐颂》消失在浓雾中。只剩一具渐冷的躯体和一只白鸽——
伍
“你听过没脚小鸟的故事吗?”
... ...
“你听过信使的故事吗?”
... ...
“你听过他和莲娜的故事吗?”
... ...
如果某天,你听到两只鸽子咕咕说着莫名其妙的对话,不必大惊小怪。情深情浅,缘起缘灭,不过是鸽子飞行途中打发无聊的一段谈资。放下,或者放不下;得到,或者得不到,在于本心的选择,鸽子不懂个中道理,世间又有多少人人能身处情爱不为所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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