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和创作主体密不可分,莫言的作品被诺奖评委会称为“魔幻现实主义”,而莫言自己则戏言自己是“现实主义大旗下的小喽啰”。现代主义偏向强调作者与作品的关系的表现说,而现实主义偏向强调世界和作品关系的再现说,莫言的作品集两者特点之大成。所以,他笔下的世界,既是客观的世界的反映,也是他个人世界观在作品中的投射,他笔下的女性,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的世界观和女性观,反映了作者独特的包含自我认同、童年经验和成长环境的创作心理。
(一)女性意识与饥饿体验
莫言作品中,对饥饿、食物的描写多的数不胜数:《嗅味族》是一个作者由描写童年饥饿体验而生发出的井底饕餮的瑰丽幻想;《酒国》里大摆婴儿宴;而《四十一炮》中干脆写了一个爱吃肉的肉孩子。“饥饿使我成为一个生命体验特别深刻的作家”,莫言自言。在《莫言散文新编》中的《草木虫鱼》《吃事三篇》中对荒年吃蚂蚱为生、为抢一块豆饼学狗叫的书写,更是直接可以看到饥荒年代给作者生命留下的深刻烙印。而莫言笔下的女性,也与饥饿这一生命体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在《粮食》《丰乳肥臀》和《梦境与杂种》中作者多次描写了家中女性(母亲或妹妹)为了家人不再挨饿用胃袋偷粮食并抠喉咙呕吐粮食养活全家的故事:“娘双膝跪地,手抓着盆沿,双肩起伏,脖子探出又缩进,那么可怕那么惊人的美丽,那么庄严的雕塑……那天娘吐出的是豌豆……清凉的豌豆味儿扑鼻,感人肺腑的血腥味儿如一束利箭射穿了八姐你的心”。[13]而这就是发生在莫言母亲身上的真实故事。在那个特殊时代出生的许多作家笔下都可以看到对饥饿这一沉重生命体验的书写:因为饥饿,刘恒笔下的“瘿袋”为了一张粮票而自尽;因为饥饿,莫言笔下的“上官求弟”情愿为一个馒头而献身。饥饿带来的是生命意志的摧垮,人格尊严的磨灭,所以,在莫言笔下,母亲和类似母亲的这类挽救饥饿的女性被赋予了“救赎”的深层意义。也正因如此,莫言总是在字里行间流露出对自己笔下出现的如“菊子姑娘”(《透明的红萝卜》)、“母亲”上官鲁氏(《丰乳肥臀》)、“留嫚”(《断手》)这些具有温暖善良、母性、坚强不屈特性的女性的喜爱、迷恋和钦佩。而《丰乳肥臀》中备受争议的“恋乳情节”的描写,可看作是作者对“疼爱”、“养育”、“拯救”自己的女性的特殊眷恋和依赖心理的外化表现。这些生命意志强大到不仅“自强”而且能够拯救他人的女性,本身就具备了女性主体意识觉醒的内在条件。
莫言笔下饥饿状态下的女性其实可分为两大类:一类在饥饿面前愈发充满奉献和牺牲精神,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如《丰乳肥臀》中的“母亲”、 《梦境与杂种》中的“树叶”,呈现出人性中具有牺牲和奉献精神的“利他性”和“超我”的一面;另一类,是在饥饿的淫威下屈从食欲而丧失尊严甚至丧命的女性,如同《丰乳肥臀》中偷食鸡场鸡蛋、为了两个馒头献身后被豆饼撑死的“上官求弟”,和《四十一炮》里纵情吃肉而死的“罗娇娇”,更多体现了人性代表放纵和无节制一面的“本我”。这些描写一方面从侧面体现了吃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体现了作者对饥饿和食欲的辩证思考:食欲是人类维持个体生命乃至自我实现的原动力之一,但包括食欲的任何欲望的放纵都有着改变人的意愿、支配人的尊严甚至吞噬人生命的巨大破坏力。在饥饿这一强劲“覆巢之力”袭击下谁是顽强生存的完卵呢?到底哪一类女性的生命意志更强呢?那就要看生命意志在饥饿和苦难的淫威下是逐渐萎弱湮灭还是始终如一甚至更强了。不言而喻,从这样的比较中,更是突显了“超我型”利他倾向也就是充满母性的女性个体生命意志的强大,这足可以解释莫言的“女性崇拜”“恋乳”和“母性崇拜” 的由来了。莫言在对饥饿状态下的女性的写照中,展现了女性自身强大的生命意志这一形成女性主体意识的内在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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