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一一矿井深处
(一) 70年5月,17岁的我正式参加了工作,到一矿采煤二连当了一名采煤工人。我不是成批招的工,是我一个人来的。其中的缘故是,起初我是应招去钢厂的,却因钢厂想把一矿的一个工人调到钢厂,据说此人以前在钢厂工作过。就这样,我被交换到了一矿。这事没人问我同意与否。就这样,我被动的,毫无选择的来到了一矿。在此前的69年,矿上曾成批招过一次工,其招工对象有西海固的农民,也有职工子弟。 父亲也是一矿的工人,59年从山东自流到石嘴山,第一份工作也是采煤工,我算是子承父业。
(待续)
(二) 噢,前面说我刚参加工作的单位是一矿采煤二队是错的,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一矿采煤二连。 那时候,全国学习解放军,大型厂矿企业的单位建制也和部队一样称呼。虽说矿务局没叫矿务师,一矿没叫一团,但矿以下单位还是以营、连、排、班称呼的。那时一矿就有采煤营,掘进营等。 当时采煤二连的指导员是刘忠,一个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革命,连长是勾进德,山西大同矿调来的,特别能干,是全国劳模。我所在的排排长是耿志斌,宁夏人,也是个先进人物。副排长冷秀峰,班长郭洪成等。 (待续)
(三) 我刚参加工作时,带我干活的第一个师傅叫潘祖海,他是浙江人,58年支宁来到石嘴山。可能是个孤儿,因为在我们相处的几年时间里,没有他回老家看望父母的印象,只记得他有个表兄一类的亲戚,也是支宁来的,在下营子乡务农,我和他一起去过。 记忆中他那时也不过三十岁吧,已婚。老婆叫杨玉然,天津人,长的白白胖胖,也很健谈,可能是“京油子,卫嘴子”的缘故吧。他们之所以成婚,是杨的一个表哥在基建营工作,给介绍的。据说杨家那时经济条件不是很好,而师傅那时工资算高的,倒是帮了丈人家的忙。 师傅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军,小的叫卫,都长的漂亮可爱。师傅的老婆在天津的时候多,在石嘴山的时候少。毕竟是天津城里人,自然看不上石嘴山这个小地方。 从师傅老婆嘴里,我知道了“潘杨不通婚”的典故,是因为历史上潘仁美和杨继业两家争斗,结下了血海深仇,故而定下了祖训。可师傅老婆做为忠良的后人,还是义无返顾的嫁给了奸臣的后代。可见,时代变了,祖训也不灵了,正可谓是真爱无敌。
(待续)
(四) 师傅个不高,大概不过1.7米,脸也不大,一双花眼很好看,鼻子也尖挺,总体来说,是属于那种短小精干的类型。 他为人热情,很得当时我们这些小伙子的喜欢,大家关系相处的很好。那时,和我一个班的职工子弟吴正平,王全才都是他家的常客。我们是师徒,也是哥们,一盘花生米,一盘白菜心,一瓶123酒,几人就可以开心的喝一场。 吴正平比我大两岁,王全才和我一样大,那时我们三人是工友,也是好友,我和他们的合影现在还保存着。十七八岁的年龄,风华正茂,多好的时光啊。 在采煤二队的时间,我们仨都谈了对象,吴找了个鞋厂的工人,王找了个矿充电房工人,我则谈了个矿小老师。 他们两对,在当时看来都很般配,他们结婚了,可多年以后又都离了。我则根本就没谈成,吹了。
(待续)
(五) 一矿开采的是烟煤,矿脉由东往西下斜,越来越深。运输方式是斜井运输,第一个运输车场是974车场,也就是海拔974米,地面大概海拔1000 多米。依次向下有830、600水平车场。 矿上的机械化水平也是逐步提高,开始是矿车运输,绞车提升,后来是大皮带运输。掌子面(采煤工作面)的支护材料开始是木柱子,后来是铁柱子。铁柱子有两种,早期的柱身有多个条形孔,需用钢制锲子用大锤打进去,依次把柱心抬高撑紧。后来的铁柱子外壳没有孔,改用升柱器,劳动强度大大降低了。一棵可升高2米的铁柱子大概120多斤。至于以后的液压支柱,掩护支架就更先进了,但那时我已离开采煤队。 就连我们头上的安全帽也越来越好,由最早的柳条帽逐步换成了钢化玻璃帽,外形好看了,强度提高了,自然安全性也就更好了。安全帽上配戴的矿灯也是由大到小,重量减轻,亮度提高。
(待续)
(六) 根据地质构成的不同,一矿的煤分成九层。在我的记忆中,开采的有三层煤,五层煤,六层煤,八层煤。其它的煤层可能是因为煤质或其它原因没有开采。 我刚到采煤二队时,干的是三层煤,三层煤总高六米多,分三个层面开采。三层煤煤质不是很好,夹矸多,夹矸中还有硫磺胆,味道很呛人。掌子面长100多米,大概有20度的坡度。开采方式是长壁式炮采。 打眼工用电钻打眼,钻杆是麻花式的,用于爆破的炸药是硝铵炸药。炮声响过,连煤带矸石堆满采面,负责攉煤、支柱、回收的大班工人,由下向上,边攉煤边一节接一节的向上铺溜槽。溜槽是铁质的,表层镀的搪瓷。溜槽从下溜子头一直铺到上溜子头。 工人们分段作业,俩人一组,叫“一把锤”。工作条件艰苦时,也有三个人一把锤的。带锤的是师傅,被带的是小工。我刚上班时,就是和潘祖海一把锤,他是师傅,我是小工。那时,带锤的一般都是五级工才有资格。我师傅是六级工,人称潘大工。
(待续)
(七) 在我当采煤工的那个时期,工资标准是全国统一的,不管到那,几级工每月工资多少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类别和地区差。我所知道的类别就有矿建级,服务级,土建级。同是二级工,矿建级月工资44.48元,服务级是42元多,土建级则是48元多。所谓的地区差,就是把全国分为若干个地区,享受不同的地区津贴,就是在月基本工资之外,再加个百分点。石嘴山被定为11类地区,地区津贴是百分之八。 我刚下井的时候,是二级工,不久被调为四级工,月基本工资60.88元,入井费开始是每天0.4元,后来调到0.6元。记得那时我上一个月班,可开到80多元钱。我当采煤工时最高级别是五级工,月基本工资71.21元。师傅六级工,月基本工资83元多。队长勾进德那时是七级工,月基本工资90元多。八级工月工资101元,是党员的,月交党费1元。据我所知,那时一矿只有三个八级工,他们是高元忠,王玉华,邵奎武。
(待续)
( 八) 井下工作环境差,劳动强度大,危险性高,这是世人皆知的。 我在采煤队工作的时侯,一把锤一个班的工作量,少说也得十节溜子,一节溜子1.5米。在这个区域内的攉煤、支柱、回收等活儿就都是你俩人的了。待活儿干完,必定是汗流浃背,连大腿处的裤子都是湿的。 我那时还是小伙子,对于累来说并不觉得怎样,井下工作最大的不好处是安全问题。碰手碰脚随时发生,伤胳膊断腿常有所闻,搞得不好,还有生命危险,而且是不可避免。在这方面,国家还专门制定了个百万吨死亡率的指标,这在其它行业是没有的。好多年前人们就说,就全国在说,死人最多的是交通事故,其次就是煤矿。在我认识的人中,就有好几个因工牺牲了。 一矿第一个受重伤的是王顺宝,他是蒲城煤校毕业的技术员。大概是六零年吧,他在井下工伤,造成下肢瘫痪,一辈子与轮椅做伴。他那时也就二十郎当岁吧。
(九) 有朋友说,你的文章开篇就说想起了师傅,可这么多天了,你啰里啰嗦地说了那么多井下的事,可并没说师傅多少事啊,是不是有点厚己薄彼。想想朋友说的也对,可问题是我想起了师傅,就想起了和师傅有关的人和事,不由自己。在我和师傅一起工作的日子里,我经过的、看到的、听到的,师傅都经过了,看到了,听到了,可当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想起来心里就难过。 换个味儿,再说说师傅吧。师傅六级工,被人称为潘大工。是的,在所有在掌子面带锤的老师傅中,师傅级别是最高的,再往上的七级工、八级工都当干部了。师傅还有个绰号叫“插销”,是说师傅裤裆里那玩艺,硬起来象连接矿车三环链的插销。那插销的具体尺寸我说不清楚,想来也有半尺多长,四五公分粗吧。但师傅那玩艺究竟硬起来什么样子,我没见过,不知其然。 那时候在井下,一旦因什么干不成活,大家在回风巷休息,一些老工人就会讲些一荤段子,什么大姑娘走路什么样,小媳妇走路什么样,什么大姑娘肚皮什么样,老娘们肚皮什么样,等等。记得有个老工人叫刘金岭,河南人,他讲的最为生动有趣。那一年那一月,正月十五下大雪。他总是操着河南腔这样开头,接下来就是一个荤故事。我最初的有关男女的知识,就是从这里得来的。 (待续)
(十) 说了师傅,再说说师傅的老婆。她曾经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到现在我还记得。故事说的是天津有个电台女播音员,声音非常好听,把一个小伙子听上了瘾,迷住了。慢慢的这个小伙竞因此而爱上了这个播音员。于是千方百计得到了这个播音员的联系方式,此后就是用那个年代通用的方式一一写信,一封接一封,频频向那个播音员示爱。后来那个播音员也有了反应,给这个小伙子回信了。如此一来二往了一段时间,二人竟发展到相约领证结婚的阶段。而在此前,两人从未约过会,见过面。到了领证这天,两人会面,小伙子才发现他心中的女神是个麻子。小伙子心中诧异,不悦,但两人还是领了结婚证。 师傅老婆的故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竞让我也从心底喜欢上了好听的女声。记得那时看过一部名叫《金达莱》的朝鲜电影,其中有一段时间很长的女声独白,我感觉声音就非常好听,似乎也把我迷住了,但没有发生天津小伙那样的故事。再后来我上电大的时侯,记得有一次上的是录音课,授课的是一位女老师,她的声音也是那么甜美动听。我觉得这堂课对我来说效果特别好,听得进,记得牢。在我的潜意识里,一听到甜美清脆的女声,心里就觉得特舒服。 师傅老婆那时对我印象不错,有次还透露出想把她妹妹说给我,当得知我已在谈对象,自然也就罢了。但师傅老婆还是在石嘴山做了一次红娘,把她一个叫什么玉珍的同学,介绍给了我们班一个叫田忠孝的工人。田和师傅年龄差不多,人长的很好,还戴副眼镜,挺斯文的样子,据说还当过解放军。在那个年代,复转军人是很吃香的,差不多都当了干部。田忠孝怎么就没当上干部,不知什么原因。 (待续)
(十一) 采煤队在矿上是生产一线,采煤工属特重体力劳动。在那个什么都要计划,什么都要票证,什么都有标准的年代,粮食供应自然更是如此。那时人们的吃粮有好几个标准。采掘工人每月54斤,而且多数是细粮。井下二线每月50斤。还有其他被称为重体力劳动的每月45斤。一般的32斤。社会居民每月27斤。 采掘工人之所以吃粮标准这么高,听说还有个故事。说的是建矿初期,负责商业、粮食等物资供应的部门,为了了解井下工人的实际情况,专门组织人到井下实地考察,但他们只是在井下的大巷、工作面走了一趟,就累的受不了,别说干活了。由此他们得出结论,井下工作确实辛苦,定多高标准都应该,于是才有了这个54斤。 对于我来说,一月54斤粮是吃不完的,记的我那时一月有40斤粮也就够了。吃不完的,自然补贴了弟妹。 井下工作的辛苦,不但体现在劳动强度大,安全性差上,还有就是脏。一个班下来,满脸都是煤灰,只有眼睛明亮,牙齿雪白。平时,眼睫毛、耳朵眼、鼻孔里都沾着煤灰,怎么都洗不干净。即使是十天八天不上班,身上的毛孔还是会溢出灰来。白衣服穿在身上不用一天,衣领就成黑的了。 讲个笑话吧,是老工人侃的荤段子。说是一个妇女去医院看病,医生掀开她的衣服检查肚子,问那妇女说,你的肚皮怎么这么脏,妇女回答说,我男人是下井的。 (待续)
(十二) 70年我刚上班的时候,正赶上轰轰烈烈的“一打三反”运动,运动的重点是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在整个运动期间,全国杀了不少人。石嘴山也不例外,有被杀的,有被判的。 矿上阶级斗争的弦也绷的很紧,无论是领导还是工人,警惕性都很高,时刻注意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务必把各种形形色色的阶级敌人揪出来。平日一个小时的班前会改成了三个小时。赶上上早班的时候,五点就要到矿上。那时我连辆自行车也没有,从家里徒步到矿上大概得半个小时,所以我半夜四点就要起床。都是妈妈先起来,做好饭后叫我。 班前会的主要内容是学文件,读报纸,最后是当天的工作安排。经常是我读报纸,有时还带着工友们唱样板戏和其它革命歌曲。记得我还教工友们唱过西哈努克做词的一首歌,歌词内容表达了他对中国的爱。一帮子老爷们唱柬埔寨味的歌,现在想来挺可笑的。 矿礼堂经常开大会,有时是领导做报告,有时是批斗人。记得有次矿政治部主任郑凌贵在大会上讲,有人在井下的铁柱子上写反动标语,还发现有人在厕所用语录纸擦屁股等阶级斗争新动向。 那时从上到下信奉的是“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和“抓革命,促生产”。可那时的生产任务老是完不成。是指标定高了?还是什么原因搞不明白。为完成任务,经常要加班延点,但不多发工资。延点时间一般二三个小时,也有更长的,记得有年大年三十,整个上班时间大概有十四个小时。加班不给工资,但给免费送顿饭。有次送的是大肉莲花菜包子,那个香啊,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回味无穷。 不记得是那年了,矿上全年完成任务,为庆祝这伟大的胜利,矿上在大食堂举行庆功宴,全矿工人个个参加。十人一桌,大鱼大肉,欢声笑语,盛况空前。 (待续)
(十三) 我在采煤二队工作大概有三年,后因病调到地面。先后在矿土建队当过普工,在供应科当过装卸工,在运输区当过矿车修理工。75年重返一线到采煤三队。 这期间,又认识了许多人,经过了许多事,有的还记得,有的忘记了,其中自然不乏记忆犹新的桥段。想说说又觉得与本文关联不大,有些内容与前述也似乎大同小异,就不说了吧。 77年,矿上再次组建采煤六队,我被调了去。在采煤六队,我的头上开始有了不大且不同的官帽,团支部书记、副排长、基干民兵排长等。再有让人高兴的是,师傅潘祖海又和我走到了一起,他是排长。 但凡世上的事,无不利弊同在。这不,看起来个人有点光鲜了,可肩头有了担子,经历的危险场面也多了。六队大部分是参加工作不久的新工人,因此我这兵头将尾的官,更要事事亲历身为,凡是难干的活,危险的事,你都要冲在前面,有好几次我都身处险境,有一次还差点丢了性命。 那天我和副队长李武一起下井,两人约定,他到下顺槽溜子头等我,我从上回风巷下工作面。当时我们干的是八层煤,煤层高度平均也就80公分左右,最高不过一米。最低处只有50公分左右。工人干活只能是蹲着、坐着,个别地方则是只有爬的份了。 井下情况不明,我和李队长先下井,工人在待命。八层煤工作面空间狭窄,一放完炮,老空一侧全被煤堆满,人只能从溜子道进入工作面。所以我和李队长特别约定,不见我的面绝不能开动溜子。 我一个人从上溜子头沿溜子道或蹲,或爬,艰难的向下溜子头行进。当行至工作面中部最低的一段时,我头朝上,脚朝下,在溜子上向下挪动,肚子紧贴着溜子,背部紧贴着顶板。万没想到的是此时溜子开动了,我心中大惊,冷汗直冒。溜槽中的挂板擦着我的肚皮而过,我想挪开身子,可受环境限制,动弹不得。这时,随便一块石头或是一块板梁从溜子通过,就一定会豁烂我的肚子。我极力想脱离险境,左动右挪间,腿一弯,膝盖却又触到了挂板。此时我眼前一黑,心想完了,命休矣。万幸的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溜子停了,我迅速离开了溜子道,松了一口大气,合着我命不该绝啊!真的是生死一瞬间。 后面的事就不说了 (待续)
(十四) 在采煤六队有段经历,是那年忘了,但事还记得清楚,甚至有点引以为豪。那年石嘴山武装部组织基干民兵排长军训,大概有二三十人参加,地点在小咚湾,那里曾经是文革期间的一所干校。时间好象是十天吗还是一周,集体住宿,不让回家。 负责 军训的首长叫赵兴超,当时是什么职务忘了,但后来他是石嘴山武装部的部长。81年我三弟报名当兵,我去找过他。弟弟顺利入伍了,我想他应该起了作用。 军训教官姓曹,是武装部的一名干事,山东人。关于曹教官,叫说他还有段故事。说的是他当兵是在山东,从农村入的伍。当时石嘴山有个张海迪式的女青年,未婚。他的事迹报道不知怎么让正在当兵的曹教官看到了,进而产生了爱慕之情。于是千里传书,向这个女青年示爱求婚。几经周折,这事还真成了。结果是他俩结婚了,曹教官没有复员回农村,而是转业到了石嘴山武装部。 训练科目很多,室内室外的都有。记忆最深的是有天组织夜间实弹射击。靶场选在一座废弃的砖窑前,靶子上方连接着手电筒灯泡,闪着微弱的光。射击武器是半自动步枪。射击距离大概百十米吧。每人子弹三发,五人一组进行。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打过枪,可也奇怪了,呯呯呯三枪,我竟然打了三个九环,是当天最好的成绩。 几年后我在保卫科工作时,也参加了一次实弹射击,打的是54式手枪,也是每人三发子弹。射击结果是我只有一枪中靶。 (待续)
(十五) 时间到了80年冬天,几月忘了,师傅和我又分开了。不过这次分开不同于二队的时候,那是暂别,而这次却是永远。师傅去了那个世界,我还在人间。 那天上的夜班,我带着几个工人先于大班到工作面,打眼、放炮,做准备工作。师傅带的大班。 我们放完炮后,工作面一切正常,我们在上溜子头的老空处休息,等候大班到来。不长时间,师傅从下顺槽上来了。我俩相互交流了有关情况,我即离开老空准备升井,此时别的工人已离开老空。 我转身走了几步,也就刚进入回风巷,只听得身后咔嚓嚓嚓声响,我立时意识到,冒顶了!我紧窜了几步,老空已垮塌到我身后。待定下神来回头一看,师傅已脸朝下被塌垮的顶板压在上溜子头上。看不见师傅脸的全部,安全帽歪着。我到跟前把师傅嘴边的煤扒拉开,心想让他先能够呼吸。然后又叫人过来,打了两棵戗柱,目的是控制冒顶区域扩大。 再细看冒顶的情况,师傅整个身子被压在溜槽边框上,一动也不能动,也没有任何声响。我知道我已无力把他弄出来了,情况很严重,凶多吉少。我给调度室打了电话,汇报了情况,然后就是等救护人员到来。 时间不长,副矿长赵永昌带着局救护队的到了现场。经过一番紧张施救,师傅被拖了出来,但已经是没气了。我看他的裤裆处,粪便都挤了出来。 升井后,我跟着救护车到了大医院,经医生检查确认死亡后,师傅的尸体被安放到太平间。回到市里,我又陪同保卫科的人到他家,对屋内财产进行了大致清点。 待我回到家中,天还黑着,也忘了几点了,只记得我脱衣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眼前一片恍惚。当时墙上贴了一张毛主席和周恩来、朱德的合影照,一时间竟认不出是谁了。 (待续)
(十六) 师傅去世不久,我也离开了采煤六队。但这次离开和当初离开采煤二队不同,不是个人主动的,完全是一次意外的机缘。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由于井下运输系统的原因,导致我们不能正常生产,干着急没有办法,只能白耗时间等着。时间默默的逝去,已经超过下班时间约四个小时,仍然没有恢复正常的消息。我向值班的队长杨勉祥汇报请示,要求下班升井。可他无论我怎么说都不答应,而工人则个个怨气冲天。在此情况下,我自做主张决定下班升井。 这件事情的结果是,杨队长大为生气,说我不听命令,眼皮都不夹他一下云云,决定让我停职检查。我自认为自己没错,没有做什么检查,直接到医院开了病假条休息。 事情僵持了几天,自己也不知道如何下台,却意外接到有关方面通知,让我到局团委去报到听命。结果是局团委指派我到自治区团委,参予由煤炭厅、区团委两家组成的“双上纲要"竞赛领导小组的工作。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当时,全国煤炭系统采掘失衡,掘进跟不上采煤,影响正常生产。为扭转这个被动局面,煤炭部和团中央决定,在全国煤矿掘进系统开展一场“双上纲要”劳动竞赛。时间一个月。 自治区相应成立了竞赛领导小组,组长是煤炭厅副厅长孙殿华,副组长是区团委副书记贺国定。负责具体工作的是区团委青工部部长乔毅志,另外由石炭井矿务局出一名技术干部,石嘴山矿务局出一名团干部,做竞赛办公室成员。 石炭井矿务局派出的是卫东矿生产科的一名工程师,他叫李有春,北京矿院毕业。石嘴山矿务局派出的就是我了。 (待续)
(十七) 在区团委工作的这段时间不长,但却是我漫漫人生的一个重要里程碑。从这时起,我的视野,我的思维不再限于小小的一矿,如同那井底之蛙跃出了井台,看到了更大的世界。 “双上纲要”竞赛是全国性的,宁夏的两个矿务局有好几个掘进队参赛。因此,在指导了解各参赛队情况的过程中,两个局的多数矿我都走到了,所到之处都受到了热情款待,在听取汇报的时候,我的身份也是上级领导,应该说感觉还是蛮不错的。 在卫东矿,我看到这里的工人骑不成自行车,因为路的坡度太大了,如果是上行,自行车根本就骑不动。这里的交通也闭塞,每天只有两个班次通往银川的长途公交,工人们要想出山很不方便。更为新奇的是,这个矿还有女人下井,虽然不在生产一线。在宁夏的其他矿我再没见过。 那时的岩巷掘进有项施工工艺叫“光爆锚喷”,就是不用支架支护,直接在岩面上打入钢制锚杆,然后高压喷注水泥浆粘附。在我走过的矿中,石炭井三矿的一个队干的最好,岩面喷的极为光滑,就如人工抹出来的一样,不象有的矿,岩面喷的坑坑洼洼。当时在我心里,就认定他们应该得优胜了,最后的竞赛结果不出所料。 领导平时是不到矿上的,正副组长只是在竞赛开始的动员会上讲了话。日常工作是乔毅志负责,李有春负责技术指导,我则负责资料整理,文字宣传等工作。说来也怪,按说那时我只是个采煤工人,从没搞过文字,居然出马就胜任了工作。在煤炭部、团中央下发的第一期竞赛简报中,六条内容就用了宁夏的三条。这宁夏的上报材料就是我写的。竞赛结束后,煤炭厅和区团委联合召开表彰会,副厅长孙殿华的总结报告也是我写的,报告洋洋洒洒,总有万八千字吧。 我前后在区团委待了有三四个月,总体来讲,领导对我的工作很满意。乔部长专们问了我的有关情况,透露说如果我是党员,是干部,可以考虑把我留下,可我那时什么也不是。待到这两个条件都具备时,已经是八年以后了。这时,什么菜都凉了,什么戏都没了。 从区团委回来后,我就留在了矿保卫科,从此再没下过井。虽说日后东游西荡,干过好多部门,但一直都在干部岗位上,直至退休。 (全文完)
题外话 《矿井深处》是我《朝花夕拾》系列回忆文章中的一篇。文章追忆了当年的井下工作条件,工人待遇,以及我和师傅的生离死别等,客观真实地反映了当年的矿工生活,自以为是有一定资料价值的。 通过我的描述,同龄人,尤其是在那个年代从事过煤矿工作的人,会产生共鸣,往事在眼前显现,唏嘘、嗟叹,五味俱陈。年轻人也会通过我的文章,大致了解父辈所走过的路,当然他们不会身同感受,只是旁观一下而已。 退休了,人老了,写写回忆录,似乎也是件高雅的事。回头审视一下走过的路,看看一辈子都干了点啥,有什么得,有什么失,经验是什么?教训是什么?似乎也挺有意思。虽说是事过境迁,说什么都已是于事无补,但活到最后,做个明白人还是好的。 写回忆录还有个好处,那就是可以洞察一下自己的“命”。不是说人各有命吗,可自己是个什么命,年轻时是不知道的。现在好了,该发生的发生了,该得到的得到了,没发生的,得不到的,也基本上是铁板钉钉,就这样了。孔圣人说“五十而知天命”,我都六十多了,更该知了。回首往事,我明白了,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就是这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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