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青

        雪里青这个名字很多人并不熟悉，我也是查了资料才知道它有这么个名字的。我们最熟悉的它的名字是癞蛤蟆棵子，我之所以用这个名字，是因为我觉得名字好听很重要，名字好听了，瞬间就显得高大上了。举个例子，我有一个亲戚家的孩子，名字本来是很土的，因为他出生的时候正好是收玉米的季节，家里的锅里刚蒸好一锅玉米面卷子，就是城里人说的馒头，我们农村都叫馍馍，只是做成圆的，和坟头一个样子的叫馒头，方点的就叫卷（juan ）子，这玉米面的馒头就叫黄卷子，三个字都读轻声。于是他奶奶说，这孩子就叫黄卷子吧。村里人认为这个名字好养活，命里有馍馍吃，不会挨饿，因为他姓黄，黄卷子既是这锅馍馍的名字，也是他的名字，我们那时候都感觉这名字真难听。

        可是后来这孩子到大城市读书了，江南城里人用轻声细语的普通话喊他的名字黄卷子，黄字读成第二声，卷字变为第四声，子字读成第三声，这样一来这个名字瞬间就显得有文化了，洋气了，有人认为给他起名字的人一定是个有很深的文化修养，又很有诗情画意的人，其实他奶奶一个大字也不认识，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老太太。

        所以你看，名字很重要吧？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写癞蛤蟆棵子，而写雪里青的原因。当然它还有很多名字，我只选了这个名字是因为我觉得这个名字是除了癞蛤蟆棵子以外最能体现它的特点的名字。

        我们叫它癞蛤蟆棵子，是因为这种植物，或者说这个草，它的叶子很宽大，很厚实，叶子的表面凹凸不平，加上它那墨绿的有点黑的颜色，使它看起来很像癞蛤蟆的皮，所以这个名字很形象。叫它雪里青，也是很符合它的特点的，所以我用了这个名字。这个草在我们村里村外到处都是，有成片生长的，也有在墙角生长的，更多的是在田边地头的空地上、杂草丛中生长的。它的辨认度很高，因为它的叶子很宽大，颜色墨绿，大老远就能发现。尤其到了冬天，草木凋零，当其他的草都变得枯黄了，唯独它还是那样的颜色。当大雪纷飞的时候，地面被积雪覆盖了，你在积雪下也能发现它，因为它墨绿的颜色使得覆盖在它上面的积雪和别处的颜色不一样，这时你用脚掸开上面的雪，就会看到它的颜色，在白雪皑皑的地里，这一抹墨绿会让你感觉春天就要来了。

        确实不错，在春风吹来的时候，它真的是最早露出了生机的，这并不是因为它一个冬天都没有凋零的缘故，你看它确实最早露出了新芽，长出了新叶，这有点像别人都在休息的时候它仍然在努力地工作，又在别人重新开始的时候早早地跑到了别人前头。

        正因为它一年四季都是绿着的，所以我们随时都可以挖到它。这种草没有什么家禽家畜吃，所以我们挖它并不是用来喂猪喂羊，就是用它来治病。

        那时候只要有人扁桃体发炎，当然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啥叫扁桃体，只要嗓子疼了，就会去村里村外田边地头挖一两棵雪里青，回到家洗净，也不用切，把全草放锅里，加上水，水开了再煮上半个钟头，大概剩下个两碗汤，放凉后端起来咕咚咕咚干掉一碗。据说喝的时候一定要大口，当然一大口喝肯定会有咕咚咕咚的声音，这样做是因为这叫癞蛤蟆棵子，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是要有类似癞蛤蟆的声音，认为这样效果更好。而我现在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要那样喝，因为那个汤实在是太苦了，如果不大口喝，根本喝不下去，并不是要模仿癞蛤蟆叫才能效果更好。一般情况下这样喝一次，嗓子疼就好了，如果半天不好，再把剩下的一碗喝掉。当然不光嗓子疼用它，牙疼、咳嗽、拉肚子、疮疡肿痛、跌打损伤、皮肤病等等，村里人都会挖来熬汤喝，或者熬汤洗、泡患病的皮肤、跌打损伤处。

      当然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拿它给羊治病，我记得我们家有一只母羊，每年都指望着它能生一只小羊卖钱，那可是我们家一年最大的经济来源。有一年春天，我赶着家里的三只羊到山上去放，走到山脚下，那只母羊突然开始打奔，就是和我们人类打喷嚏一样，喘得厉害，我发现从那羊的鼻孔里喷出来一只虫子，很像甲壳虫，但是是白色的，是软体的，那只母羊喘了半天才能走路。晚上回到家，我把这事告诉了父亲，父亲晚饭后就步行到隔壁村找四爷了，四爷是我本家的爷爷，是我们这的兽医，彼时我们村的兽医王爷爷已经不在了。

        我也不知道父亲问的结果，只是第二天一早父亲就早早起床，到村头挖了很多雪里青，大概有三四斤的样子，全部洗净，放到一口大锅里，加水煮了个把钟头，倒出来半盆药汤，等碗汤放冷了，父亲到前院把我一个本家叔叫来，找了一根一扎多长的竹管子，用布把外面缠着，一个人把羊固定住，一个人把竹管的一头伸进羊嘴里，然后用细绳子把羊嘴扎上，就把竹管固定了，在竹管的外头用个漏斗，把药汤一碗一碗给羊灌下去。

      那羊痛苦地挣扎，我心疼死了，父亲说喝下这些药就好了。灌完药就把羊嘴里的竹管拿出来了。那羊躲到墙根不敢动，过了好久，那羊开始拉肚子，我记得那一天那羊不停地拉，我担心它会死掉。一直到晚上我睡觉前它还在拉，父亲也很担心，就把羊牵到了床前，我能感觉到父亲的焦急，那可是一家人的生活。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后，羊已经被父亲牵到院子外了，我赶紧起床去看，我看那羊精神状态很好，正在吃放在它面前的青草，父亲手里还拿了一把山芋干，不时地给它一个吃，这算是给它加餐了，平时只有在母羊哺乳期间才会给它们山芋干吃。 

      那年春天那只母羊又怀上了小羊，给我们家带来了希望，可是我始终不知道它得了什么病。

        后来我做了医生，不过说来惭愧，我是个中医大夫，这在很多人眼里算不上真正的医生，因为他们认为学了洋人医学的才叫医生，其实他们不了解，我们虽然是中医学院的，其实也是学了西医的。我曾经给一个朋友说过我们家乡的雪里青，又有人说这个东西抗癌，结果很多人去我们村周边挖，我真担心他们把我们村的雪里青给挖绝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