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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里头，太后正坐着听白询弹奏，眯着眼睛拿手托着头，随着调子微微摇着身子。今儿奏的不是什么古曲，曲调上头活泼清丽，连才进门的皇后听了，心里头也觉得松泛不少。
一旁的淳桦正为太后准备沐浴时候的药粉，一股子药香萦绕在殿里头，原本燃着的安元香味道也被遮去了不少。
皇后见太后正歇得自在，便也就只默默行礼后接过了淳桦手中的倒槌，细细研磨着里头装着的一些药材。淳桦笑着走到一旁，为皇后倒上了一杯茶，轻声说道：“方才太后还说到了皇后娘娘，这不一会子就过来了。”
“太后说了什么？”
“说是皇后处理颖贵人的事，应当是劳累了，让奴才拿一些上好的燕窝和虫草过去，给您补一补身子。”淳桦见皇后停下了手中的倒槌，便就顺手接过，继续碾磨那些药材：“皇后还请先歇息一下，让奴才继续捣吧。”皇后点了点头，欲寻一个位子坐下，却听见太后悠悠醒转的声音：“皇后来了？”
皇后立马躬身向太后行了一礼，却听见太后含笑的声音：“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如从前，这一坐在榻上便就想眯着眼睛睡会儿。”
“太后怎可如此说？不过就是今日事儿多累着了，养神一会儿便就好了。”皇后端上一杯茶给太后，便让太后就着自己的手喝了：“淳桦姑姑泡的茶，可真是有味道，几些日子不喝倒是想念的紧。”
太后笑着睨了她一眼：“你也知道有些日子不见了，这几日也未见你过来请安，倒是在做什么？”
皇后笑着让景春拿过来一方香囊，双手呈递给太后：“太后您先闻闻。”
皇后接过，轻嗅一下后抬起头：“你这是用的雪莲吗？”皇后点了点头：“用的是天山雪莲和冰蚕丝。冰蚕丝极细可以密密裹住雪莲的末子，而且触手生温。儿臣这几日日日泡在药局里头，就为了做这么一个小物件。”
“好孩子，辛苦你了。”太后笑吟吟收下，一旁的淳桦点了点头：“怪不得奴才方才见皇后娘娘的虎口处有伤，原来是为了做这一份香囊。”皇后摆了摆手，笑着看向淳桦：“儿臣不过是笨手笨脚的，连着磨一些药粉都花了些力气，惹姑姑笑话了。”
“奴才可不会笑话皇后娘娘。”淳桦侧头对太后说：“主子您瞧，咱们宫里头这么多贤惠的主儿。”
皇后看了淳桦一眼，便见得太后拿出来另一方已经有些磨损了的绣囊：“这是早日子里愉妃送来的，大约放的也是雪莲之类的药材，不过可却没有选冰蚕丝。愉妃曾经还为此向哀家说过，这冰蚕丝需要农人将还未结茧的蚕用寒冰封存起来，因着蚕本身不耐寒，就需要蚕农日日夜夜拿着自己的手放在冰盒中护着。日复一日之后，这样结出来的蚕丝才是晶莹剔透，极其细腻也不易断。就是苦累蚕农，一方丝帕大小要用到的冰蚕丝大约就要十几位蚕农日夜看守。且手在冰上久了冻僵，一位蚕农大约只能做出其中一二。如此耗费心血，愉妃坦言自己于心不忍，所以便用了最普通的棉布，来为哀家制作香囊。且棉布松软，这雪莲粉放进去倒也是合适，散味也方便。哀家觉得不错，就用到了现在。”太后嗅了一下手中的那方绣囊，笑着递给皇后：“皇后也看看，这做的如何？”
“愉妃心思细腻，自然做出来的是最好的东西。”太后的一番话丝毫是未给皇后留脸，皇后自知中秋宴一事令太后不满，便也只能生生受着，换了张笑脸对着太后：“儿臣不足，回头向愉妃多学一些。”
“有这样的心思便好。不过愉妃已被皇帝下令禁止踏出钟粹宫，皇后可如何多去愉妃那里走走？”太后抬眼看了一眼正坐在眼前的皇后，笑着对皇后继续道：“这些绣囊什么的都是小事。皇后，五阿哥这些日子一直都养在令妃那里，这孩子从小就懂事，连着来给哀家请安的时候也是丝毫不提一句思念额娘的话。但是哀家清楚，五阿哥从生下来开始就是愉妃带着，从来未这么久离过。咱们大人分别久了还要生病，更别说孩子了。宫里头一年下来失了两位皇子，哀家听说皇后是想要做法事来缓一缓这样的事，那还不如好好照顾着已有的孩子，别再出什么事才好。”太后说了这么些话，眼看着就是有些累了，她拿着手指微微按了按太阳穴，让淳桦把药粉拿的更远一些。
皇后知道太后话中的意思，便立即回了：“儿臣明白了。”
“嗯。”太后点了点头，见皇后的面色有些不好，遂也就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
皇后起身，向太后福了一福：“儿臣告退。”景春也顺势向太后行礼，太后见她顺势说了一句：“你如今在皇后这里，可比当年在高贵妃宫里有福气。好好用心伺候着，皇后仁善，自会对你好的。”
太后从未对景春说过话，今日这几句倒是令景春一下有些慌乱，忙就立即跪下向着太后磕头：“多谢太后娘娘惦记，奴才会好好伺候皇后娘娘的。”
“行了，下去吧。”太后遂也就立即闭上了眼，不再看皇后。
皇后领着景春出了坤宁宫便就立即叫了人去往钟粹宫，景春叫来了轿撵却听见皇后有些急躁的调子：“还坐的什么轿撵，走过去便就行了。”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景春：“本宫当初把你从高贵妃那里救出来，可不是为了如今你来本宫这儿坐口实的。”
景春忙就低下头：“奴才明白。”她的身子微微颤着，皇后见到便也就一下软了心肠：“本宫知道你的心思，你在本宫身边这么些年，本宫也全都明白。景春，方才是本宫着急了。”
“皇后娘娘说的哪里话，您收留了奴才，还对奴才如此好，奴才感恩。若不是当年您想法设法把奴才要来，奴才怕是已经追随了高贵妃去了。奴才的这条命就是您给的，只要是您想做的，奴才拼尽一切都会为您做到。”景春说到这里眼眶都红了，皇后见此情景也是伸出手来将景春的手陇在掌心里。
二人走到了钟粹宫，宫门紧锁，没有一丝的响动从里头传出来。景春领着小太监将门上的锁解开，皇后退了一起来的人，只身进了院内。
钟粹宫还如几月之前一样，绿意盎然。紫禁城里头大多的绿植都已经落了叶子，只留下这一方殿宇周围竟然还是郁郁葱葱的。皇后见到这些也是有些惊讶，却看见不远处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一株海棠边上，细细修建枝叉。听见脚步声，那人不急不缓出声：“皇后娘娘，臣妾这里已经无人踏足许久，院子里头草树繁茂，还请皇后当心，莫被刮伤了去。”
“愉妃好兴致，幽禁在这钟粹宫的时刻，还有心思在这儿理理草木。”皇后顺手摘下一朵还挂在枝头的一簇桂花，向着愉妃走过去。
“难道皇后娘娘还想见臣妾每日以泪洗面，在这钟粹宫里一个人寂寞终老吗？”愉妃放下手里的剪子，向着皇后行了一礼：“臣妾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起来吧，也没得什么旁人，别拘着这礼了。”皇后摆弄着手中的桂枝，同愉妃一同坐在了廊下：“你倒是先知先明，门一开便就知道本宫过来。”
“皇上下旨钟粹宫除非他下令，旁的人可万不能进来。”愉妃笑着为皇后倒了一杯茶：“好在臣妾平日里总喜欢把这些存着，皇后娘娘今日来也能喝上一杯茶水。六安瓜片，庆贵人送来的。”
“庆贵人拿来的必定就是好茶了，本宫一定要尝尝。”皇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虽是陈茶，可这香味倒不赖。”
“皇后玉口说好，自然就是好的。”说完这句，愉妃便就靠着椅子，静静喝着手中的那杯茶水。皇后见她如此也没多话，坐在一旁看着园中的景色。
杯中茶被饮尽，皇后站起身来，顺着廊走了几步：“本宫倒还记得，当初这红木雕栏的画框还是高贵妃说要安在这廊下的。高贵妃美，更多的是有心思去将周遭的一切都布置的妥当，叫人一见了就觉得眼前一亮。”
“皇后娘娘今日是来叙旧的吗？”愉妃撑起身子懒懒看了皇后一眼：“宫里头都知道您与高贵妃不睦，怎地今日却来臣妾这里追念起高贵妃来了？”
“睦与不睦不过是事情上了，这平日里头能够少沾染便就少沾染一些，哪还有心思去存着不睦的理？愉妃你多心了。本宫今日来不过是先给你带句话，过几日大约这钟粹宫的门就能开了，可别再在这里头养着这么些树啊草的，怕是要招来蛇虫。”
愉妃轻笑了一声：“皇后娘娘是怕臣妾步了高贵妃的路，也有人来给臣妾宫里头下药？皇后，恕臣妾多嘴，高贵妃失察才漏了燕贵人，可臣妾却不会步这样的路子。皇后娘娘放心，庆贵人再不爱浮在人情表面上，这龌龊的事情可不会做。若您今日来只是为了挑嘴臣妾与庆贵人的关系，那可能是要白跑一趟了。臣妾不会与任一人为伍，自然也不会去搅旁人的局。”
“但愿你记得今日的话。”皇后转身，走下台阶几步后回过头来看着愉妃：“若是有旨意许你出去？”
“臣妾甘愿自禁于钟粹宫，此生不再踏出宫门一步。”
皇后点了点头，循着来时的路走了。愉妃颓然坐在椅子上，早已经在一旁守着的絮晴走过来，给她的背上加了一个软靠。
“絮晴，本宫再也见不到永琪了。”
“主子，”絮晴落泪下来：“您这是何苦？五阿哥还小，您这一回站在了庆贵人那边，皇后自然是要向您身上讨回一些的。”
“正因为永琪还小，本宫才不能走错一步。但愿本宫没有看错。絮晴，帮本宫收了这些，本宫乏了想要睡会儿。”说罢站起身走进殿内。殿外绿荫森森，挡住了大半的光。愉妃和衣躺到了床上，双眼紧紧闭着，却还是忍不住泪水不断滑落下来。絮晴已经整理好了走进来，见到愉妃面朝里躺着，走上前去却发现她正佝偻着肩，缩着身子，正握着五阿哥的一块长命锁。絮晴不忍心上前打扰，便只能静声立在床边，陪着愉妃。
殿外的光滑过地面，领着日头西斜，殿内终于慢慢暗了下来。絮晴走到窗边，想要合上半扇，却听见床上的愉妃闷闷喊了一声自己：“絮晴，本宫要写信，天暗了之后，你趁着夜色送去给庆贵人。”
“是，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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