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豆是苏北地区的特产之一,每年农历十月左右,收割过稻谷,种下冬小麦之后,田边地头,道路间隙,但凡空下来的地方,都会被勤劳有眼力见的农家人点上蚕豆。专等下过雨,泥土半湿不干的时候,携一小撬,手柄抓握。土无须刨多深,小小一方坑,丢下三、四颗蚕豆种,把四周刨开的泥归拢一盖,完事,也不用压实。蚕豆种有分类,自家旧年收的,颗粒小,晒得干透,带壳的表皮上,深褐色皮质上有深纹,仿佛耄耋老人脸上饱经风霜的皱褶,称作本种蚕豆。另一种是从集市上专门卖种子的农资店买回来的,大颗粒青面扁体,像青年姑娘用的粉饼,称为洋蚕豆。一听就是泊来品。两种蚕豆各具特色,本种的小而圆鼓饱满,视觉上给人产生丰满感;洋蚕豆扁而体积大,成熟后容易褪皮,快而省事。原则上本种蚕豆味道较洋蚕豆口感香醇。
这个仪式叫做点蚕豆,点过蚕豆,似乎就把这档事忘记了。蚕豆像个后娘养的孩子,任他自生自灭去了。都说苦孩子意志力是出奇地强,不几天就自己窜出泥土,长出幼苗,就这样风吹日晒,雨雪浸润。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度过的漫漫严寒天,总之蚕豆苗的生命力令我惊叹。在农人们过春节前给冬小麦施肥时,顺手撒一点肥料给蚕豆苗,他们就很知足地照单全收,细细咀嚼。就像长跑运动员,知道离终点还路遥迢,慢慢向前跑,留存内力于最后爆发冲刺奔向终点。
春风一吹,像奇迹般,蚕豆苗就长胖窜高了,那紫白色的花,藏在茂盛的枝叶间,含羞带怯。有些美丽,是要你用眼睛去寻找,用心灵去感受,蚕豆花就这样“犹抱琵琶半遮面”毫不张扬地度过了自己的花季。生命是属于自己,美丽盛开与否,怒放的过程自己最清楚,那结苞成荚的果实才是明证。那果实的外壳,也和那叶片的颜色是同一色系。并没有一点高傲的感觉,或许他明白,没有叶片的共同陪伴,也没有自己丰硕的未来。
到了此时,蚕豆的主人就开始了采摘。青蚕豆成了餐桌上的美餐,外层内皮双层保护之下的身躯,和韭菜搭配着炒,仿佛青草堆中的一粒粒珠宝,青翠嫩粉。和瓠子烧汤,汤甜而粘稠。褪过皮的豆仁经过太阳光一晒,会变为金黄色。
结缘蚕豆二十年前,物质相对比较匮乏,市场经济相对落后的时候,每年蚕豆丰收的季节。人们都会把自家种的蚕豆趁老去前采摘回来,褪皮,晒干保存。等到冬季严寒时节,菜园子里一片荒芜之时,蚕豆干就派上了大用场。抓那么一把蚕豆干,用温水稍稍浸泡后,和咸菜干烧或烧汤,就是一盘冬季的美味了。条件稍好的人家,来了客人,会拿出几个鸡蛋,配上干蚕豆,烧出一碗乳白色的像牛奶一样的汤,再配上几张干豆皮,也是一道富含营养又比较体面的汤。这道汤多少给主人家涨了几分脸面,和肉汤、鸡汤有着等同价值的地位。如今生活条件好了,这道汤就成了明日黄花,再无人问津了,逐渐被束之高阁,成为往事的温馨回忆。就像汪曾祺记忆中的家乡菜,慢慢退出历史的舞台,让客居他乡的文人游子记忆起来,才又重新被提起,当成是名菜来重视。
蚕豆干摆放的时间稍长,就会生虫,蚕豆虫把蚕豆啄食成一个个洞眼,一片蚕豆就像一眼小筛,从眼中掉下粉末状蚕豆粉,放水一泡,把蚕豆虫的尸身抠除,依然可食用。劳动人民从来都不舍得浪费掉任何可再利用的吃食,他们切身体会了“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的滋味。生活的来之不易,才会让人体悟出,幸福是个什么滋味,苏北话“舍不得糟”,就是一种珍惜的不舍,其中包含了多少艰辛的含义在其中,也只有真正体悟过物质贫乏的人才会生出来的个体情怀。
来不及吃的蚕豆,就结老了,收割回来,连外层壳一起晒干。用一根木棒一敲,老蚕豆就自动蹦了出来。外壳可以烧锅,是很好的燃料。收拢的老蚕豆,除了来年可以做种子外,余下的,可以连壳用盐水煮煮,配早饭粥吃,又成了一道自家菜。
在寒冬腊月,农闲百无聊赖之际,把锅烧热,将洗净的老蚕豆和着沙粒翻炒至熟,又成了一道小吃零食。抓一把往口袋里一摆,挤进人堆,一边痴痴地看着请来的扬剧团演员在台上演绎人生的悲欢离合,一边掏一颗炒蚕豆送进嘴里,咔嚓一声,崩儿脆。差点没把牙硌断。越嚼却越有味,越嚼越来劲,仿佛蚕豆的硬度都剩下脆香了。孩子大人都乐滋滋地。让我想起了那么一句广告词:“牙好,胃口好,吃嘛嘛香。”炒蚕豆的功效也和这是不谋而合的。
就一种豆,延伸出如此多种的吃法。劳动人民的智慧是如此宽泛,物质上的贫乏,并不会让精神上的享受逊色半分。热爱生活,你就会从很小的细节中,体悟出生存的乐趣无穷。
结缘蚕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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