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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日子在读几位作家的书

近些日子在读几位作家的书

作者: 孔孟之乡 | 来源:发表于2019-08-15 13:58 被阅读2次

    不出门地读几位作家的书,想着他们的做人与作文,常有感慨。

      他们的书分别是李佩芝的《今夜入梦》、《失落的仙邸》、《北方·南方》、《一位现代母亲的心灵独白》,刘烨园的《在苍凉》、《精神收藏》、《脉的影》,张炜的《艾约堡秘史》和李昶怡的《魂归》。两个山东作家,两个陕西作家,那天我从微信上向也是陕西人的阎纲老师说起他的老乡李佩芝与李昶怡,他马上回复“英年早逝”,还跟着两个流泪的表情包。87岁的阎纲老师,一定有着疼惜在。

      二李都是为文学而生的人,他们对文学的忠实与纯粹,当世少见,也都留下了让我读之再三的真正的文字。读来读去,心上总是离不开一个“痛”字。老天其实常常不公,这样真正的文人,偏偏要让他们受了那么多的折磨,还要让他们怀着对文学的莫大遗憾,匆匆地过早地离世。

      网上,我只搜到李昶怡的一本散文集《魂归》,陕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出版,只印了1500册,只有11万字,是小小的32开本。虽然小而薄,却是滚烫的血脉如大海的浪涛一样跃动不已。我好久没有在散文中看到这样浓缩而又让灵魂解放的文字了,还有表达的讲究与独特——“归魂”是写父亲,一个当年曾经不畏军警的荷枪实弹而为学潮中的学生们扔干粮喊口号的人,就因为当过十年旧军人,就因为1949年“毅然”不登赴台海轮而从此开始了屈侮的一生、并同时给儿女们也带来无穷的压抑与侮辱。“看看你的眼睛吧,哪还有人的光泽?你的灵魂粹了,被压碎了!碎成了一丝风都可以吹起来的粉末。可你为什么是这样子?为什么不敢大喊一声?不敢直一下腰?不敢和挤压你的灵魂的力量撕咬?我为你而哭!我为我是你的儿子而哭。”——这是天底下真正的文字,读着这样和着血泪的文字,谁的心灵不为之颤栗?这样的一本只有18篇文章的小书,竟然除了《斗鼠》一篇外,篇篇都让人震撼得过目难忘。

      这是一本小小的大书,虽然现在这本只印出了1500本的小书更加的寂寞了,但我还是期待老天有眼,不至于埋没它,能够让这本小书的价值留存于中国当代文学史上。

      让我知道李昶怡的,是因为刘烨园,他有一篇重要的散文《我的兄弟死在路上》,说的就是李昶怡:“他的形式感,音乐性的探索,还有我尚未悟出的别的什么,等等,散文界无人可比……他没有参照,个人原创,别说读者,就是圈子里的人也不理解,压力很大,很寂寞。这是真正自觉的创造,虽然只留下薄薄一本《魂归》。”

      刘烨园与李昶怡有着精神的相通相似处,他们的散文也都有其独创性,在寂寞里惺惺的相惜也就显得珍贵与稀罕。刘烨园即使比李昶怡有着大的知名度(如他的散文集《在苍凉》列入人民东方出版社的《当代散文名家丛书》,他的《精神收藏》列入《九十年代思想散文精品丛书》,而他的《脉的影》则列入《十二月丛书》),但在本质上,都处于整个大环境的压迫之中,因为他们都在批判与反思的高度上独立地思考着,并在逆流之中,坚守着文学那份源自人性深处的审美的纯粹与忠贞。无怨他这样说:“我由此知道还有人和我一样,发表的东西仅是生命的一个指头,更重要、更良知的骨血正在夜复一夜地苦思和写作中走向将来。”其实这是一种宿命式的悲剧——才只写出来生命的一个指头,老天就让他们的生命戛然而止:刘烨园死于今年,只有63岁;李昶怡死得更早生命也更短,只活了49岁,死于22年前的1997年。还是在这篇文章中,刘烨园专门说到了死:“我的兄弟……不是逝世,不是牺牲,是死……‘死’。贴切,普通,朴素。大道孤影,无人知晓——这是命定的壮烈。我们死了,因为我们是在民间。”

      一个民间的立场,道尽无穷,也折射着散文重与轻的分界。

      《魂归》让我翻开之后惊异的是:从孔子旧书网购得的这本薄薄的散文集,在扉页上竟是作者赫然地写着“献给四姐,昶怡,92、4”。献词的后面还盖着一个不小的李昶怡的红色篆书印章。这个四姐,就是李昶怡最小的姐姐、散文家的李佩芝,只活了51岁,死在1996年。姐姐得到弟弟的这本书四年之后死去,而赠书的弟弟也于姐姐死后一年便追随而去。这本书是何时从姐姐的遗物里漂泊于谁手?又是怎样流落到市场,而后竟就终于在山东济宁一个叫方圆的小区里找到了安居的地方?我感动于这种幸运,多少时候所谓的幸运其实就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让我得到永远的朋友,也令我由此生发出许多的感怀,并能常常地提醒自己:你于民间立场的土地上根扎深了吗?轰轰烈烈的浮云遮没遮住远望的眼睛?能否掐死浮躁而让自己沉潜于寂寞里?

      就是这位李佩芝,很早就写出了“不一样”的散文,1991年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此情此心——女性散文六家》,她就是其中一家。她写的《黄河,你在说什么》、《小屋》、《忧伤》等一批作品,对大自然与人生都有独到的品咂,为中国当代散文增添了新意。弟弟的《魂归》里有一篇文章《问语》,专门写他的这个四姐,说她的散文“每每能从那些神秘的自然景观和人文历史的遗迹里寻找到并咀嚼出一种灵魂相照应相和谐的东西”。尤其是说到他的这个四姐“敢爱。敢恨。敢大声说。敢痛快地笑。敢一次也一定敢一百次把饭碗砸向欺侮她的人头上”。这次砸向的是她单位的领导,屡屡在分房、评职称等方面欺负她的不争,还要嘲笑她,她就在几乎是单位全体人员的面前,将盛满着饭菜的碗怒不可遏地朝着领D导劈头盖脸地砸了过云。

      一样的时代,一样的有着“历史问题”的家庭,一样的将精神贯注于所爱的文学,也就必然的遭到着具体的、长期的屈辱。《魂归》里有一篇题目就是《屈辱》,都是小人物的屈辱,一个个、一件件,更说自己在榨油厂屈辱的十年,“真正的屈辱是对人人格的践踏和灵魂的伤害”。你不是读书写文字吗?那好,就让你干最脏最累的苦工重活,什么好事都没你的份,该办的也拖黄它,比如强行取消他高考的资格(最终他还是考入四姐曾经上过的西北大学中文系),直至岳父之死,才有了火山爆发。按厂里惯例,妻子申请一辆车帮助两个小时,可厂里答复“汽车都忙着哩”,甚至连个人影都不见。谁知半个月后一个厂中层干部的母亲去世,厂里大小头目“倾巢出动”,还派了两台车,一连两天,吃着补助与加餐。暴怒的李昶怡冲到食堂指着正吃着加餐的大小头目“泼口大骂”,“我一生唯一一次把最脏最恶毒最解恨的词句扯着喉咙喊出来”,直到大小头目都“甩下碗溜了”。

      这让我想到刚刚看完的张炜29万字的长篇小说《艾约堡秘史》(张炜创作出了巨量的作品,光是获得茅盾文学将的长篇小说《你在高原》,就有10大卷450万字)。说来也巧,《艾约堡秘史》也是我从孔子旧书网上购得,奇怪的是扉页上竟然也赫然地留着张炜潇洒的签赠:请张珊珊女士指正

    张炜

    二○一八、七、二十三。这是一本畅销书,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第一版就印了12万册。继上次细看陈忠实的《白鹿原》并感叹这是1949年之后最好的一部长篇小说之后,好久没有看如此长篇幅的小说了。艾约堡主人淳于宝册(可是希冀长存在那些著作里?)是现代化气派的大企业家,已经迥异于李昶怡所亲身经历的那时的企业。淳于宝册和他周围的女人们,都在淳于宝册无尽而疯狂的欲望(女人欲与著作欲)里行走。书中的一个镜头:人物“老肚带”看着那欧式书柜里那“一大排烫金仿小牛皮的棕色精装书籍”,“书脊上一律印了‘淳于宝册’”。书中称其为“伟大的著作家”,而老肚带则“通晓这些书的来历:主人兴之所致大讲一通,旁边的书记员唰唰记下,然后交给秘书处,那里的头儿老楦子就有事情做了。他们一伙分门别类捋成‘理论’‘纪事’‘随想’,扩充成一大堆文字。”而且对于“老楦子”有一个精彩的解释,即“将一叠文字撑成厚厚的一本大书”(《艾约堡秘史》63页)。这就是“伟大的著作家”。

      在这些烫金而豪华的书籍与“伟大的著作家”面前,刘烨园、李佩芝与李昶怡,都显得那样微小,甚至卑微。但是他们又有着某种强韧,那就是他们不多的文字却如一粒粒诚实而饱满的种子,会透过历史的淘洗,遗漏下几颗长久地播植在人们的心里,虽不能引发喧哗与骚动,却可以引起悠长的共鸣与沉思。卡夫卡与昆德拉,还有中国的曹雪芹、蒲松龄们,也都是潦倒卑微,一生几乎都是寂静在自己的文字中。至于“烫金”——连刻在石头与铜上的欲望都会让后人看出其马脚——被历史湮没将是肯定的了。只是颇具悲剧意味的是,在湮没这些“烫金”之前,却要在一轮一轮的现世里埋没多少李佩芝、李昶怡们……

      我体会,李佩芝李昶怡刘烨园们都还面临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文坛上生存环境的恶劣,那种挤压、冷漠、倾轧之下的孤独与悲怆,既给他们以抗争的力量,也会对他们身心造成暗伤。在追利逐名的腐败的空气里,他们的洁净就会成为一种异类;花样层出的圈子、范围、阵地、评奖等等热闹玩意儿里,趋炎附势与利益交换中,他们基于苦难(社会的与心灵的)的挣扎、思考与反叛,益发显得孤立无助。还有,眼看着数个权利与金钱交媾出的畸胎——有人称为文坛“诸侯”——几成饕餮名利的怪兽,在他们及其喽啰的把持下,乱象丛生,而不屑于此只将心灵深植于文学深处与未来的李昶怡们,注定要寂寞一生了。但是陈忠实是个例外,他只将心机用在文学上,也对底层的写作者给予必要的关注与尊重,他就曾在一次陕西的创作会议上这样说过李昶怡:“今后几年,陕西最有希望、最有出息的作家是李昶怡。”可是李昶怡在孤独与寂寞里早早地死了。昶怡的四姐,那个只活了51岁的李佩芝,生前也就出版了四五本薄薄的散文集,加起来也就是40万字,有的印数还不足2000册。在她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她是有着萧红当年的不甘的。

      刘烨园与李昶怡都写过“苍凉”,一个是《致苍凉》,一个是《寻觅苍凉》。“鲁迅……野草……过客……速朽……愈要在现实中握紧双拳,绝不懈怠地,边走边举着刺向黑暗甲胄的匕首和投枪……他在苍凉里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唯一”(刘《致苍凉》);“峡谷里的河……这河何其的痛快何其的自由。它敢呐喊也能呐喊敢挣扎也能挣扎敢渲泄也能渲泄,即使那条想限定它命运的峡谷又对它能如何”(李《寻觅苍凉》)?

      “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孔子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他可是离井背乡流亡列国14年的一颗苦魂呢。

      耻也,耻也……

    2019、8、14日停晚写成于方圆垦荒斋

      作者简介:

      李木生,著名作家,散文家,诗人,高级编辑。1952年生于山东济宁农村,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从事文学创作,曾出版诗集《翠谷》、传记《布衣孔子》、散文集《乔木森森》等。散文集《午夜的阳光》获山东省首届泰山文艺奖,散文《微山湖上静悄悄》获中国作家协会首届郭沫若散文随笔奖,散文《唐朝,那朵自由之花》获中国散文协会冰心散文奖,作品入选全国各种选刊、选本、大中小学读本及初、高中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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