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倔强 自尊 爱干净 写字很好看 带着眼镜满是书生气的瘦老头子 其实我们认识的时候已经是他的晚年了 并没有经历过他英俊潇洒的青年和童年是个遗憾 他有两个兄弟 他是最小的那个 他有一个妻子 他有三个孩子 两女一儿 三个孙女 当然这一生还有很多朋友和亲戚 都在他在生命中不同时段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在我的印象中 还是个打牌老是输的回家找不着北 内裤都不剩的老头 那是个夏天 两台电风扇哗啦啦地吹 三个人坐在凉席上 磕着冰西瓜 一打就是一下午的时间 那时候仿佛时间是静止的 因为只有快乐 并没其他
从前老头院里有棵柿子树 长了快两米高 每年秋天总有鸟儿来偷吃 又可气又好笑 还有一棵我最喜欢的银杏树 秋天泛黄的叶子凋下来铺满整个土地 感觉整个世界都是美好的
这老头也有点兴趣爱好的 爱研究中医 看了不少书 早些年还能在书上做点笔记 后来手抖了眼花了举着个放大镜也看 也不知道能看出个什么名堂来 睡前还得自己个按过一遍全身穴位 不过在后来住院了倒也确实有点用的 知道冬瓜水能化痰 让他好受点 就主动要求来着
他还爱集邮 就是那个车马书信都很慢的年代 各式各样的邮票倒是不少 听他说当年还有过把毛主席的头像印倒个的事儿呢 后来花大价钱回收 一枚都可值钱了 想来也是 在他的收藏里大概每一枚都包含着一段记忆吧 我能听得甚少 但只言片语中还是能感受到 他的存在
简洁 干净 自律大概是他那个年代人最追崇的 自己能做柜子坐床都自己来干 早上起来遛弯吃早饭看报 这一成不变的生活看着枯燥确早已成了习惯 东西码的整整齐齐 零钱一块的五毛的一毛的一溜儿放在那 还有他那张床 也不知道睡了多少年 中间大大一个凹陷 显然就是常年睡觉固定姿势导致的 还总是拿剩油剩菜去浇花 勤俭节约的很
在他那个年代的人中他可算是最开明的那一批了 没有重男轻女 甚至在族谱墓碑上都加上女性的名字 也不排斥打车吃外卖这种老一辈看来是铺张浪费的事儿 要不是手抖可能连使用手机也学会了
其实更多的时候 他是在不知名的角落隐忍着痛的 从被误诊切掉了三分之五的胃开始 这也成了他后来不肯去医院做手术的重要原因 瘦得皮包骨 索罗着背 拉肚子常年伴随着他 大概变老是每个人逃不开的宿命 手抖先是让他写不了字 后来连吃口饭都困难 而且这还是个倔强的老头呀 怎么愿意让人见得他不行 就还是坚持着 找着个支撑点两只手一起夹向目标菜 但更多的时候还没拿起来就抖抖抖都掉了 还拒绝别人为他夹菜 唉这可能就是尊严吧 渐渐地开始拒绝下馆子 能在家的时候就绝不出门吃饭
认识的这二十一年 也发生了不少故事 比如揪着他膝盖上的肉瘤子玩儿 比如叛逆期我自个跑回家他担心就来找了三俩次又不敢进门就远远看着 比如开心地跟他说5G有多厉害 他手抖也能使 虽然他等不到那时候了 他一直以见证了中国从三年饥荒 到文革 再到改革开放 以及现在的社会主义新时代为荣 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他还没能把他这一生记录下来就走了 他能告诉我们的甚少 但其实这一生有多显赫多光彩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不怕死但也不想死”
最后见到他的时候 他嘴巴微张 身体僵直 带着外孙女送的棒球帽 身子真瘦 一个将近一米八的男人怎么瘦成这个模样 心里不经感叹 但我想我怎么都不会忘了的 二零二零年新冠疫情得到稳定后 4月20日老干病房16号床 这个老头走了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毕竟后来也开不了口了 黑色垃圾袋装着的一口袋鼻涕纸 窗台上晒着的橘子皮 还有不停冒泡地类似制氧机的东西运作着 这是我对16号床最后的记忆
生活还在继续 这个世界也没有因为谁的离开而发生变化 唯一影响的可能也就只有家人亲戚以及那些他所爱和爱他的人们 车子还是照样川流不息 花草树木也是生长繁茂 这可能就是唯物主义残忍的地方吧 过于客观过于理性
他叫张涵生 是个倔强 自尊 爱干净 写字很好看 带着眼镜满是书生气的瘦老头子
时隔一个月了 突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难过吧肯定是有的 但更多的时候并不会 我是个很容易受到别人情绪干扰的人 看到奶奶小姑红了眼眶自己也忍不住会鼻头一紧
但事实上在我心里人死并不意味着死亡 甚至某种程度上在奶奶伸手去触及他的僵硬之前 我始终觉得他是在呼吸的 他还是活着的 确实他也是活着的 只要被记住就永远不会死 等所有爱你的人都去世了 等你被世界遗忘 等你在地球上身无一物时你才真正的死了 在此之前你都会以另一种形式活着 活在爱你的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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