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桌上放了一个不大不小白里透着黄的梨。我一向不喜欢吃的,因为觉得梨同离,是一个不太吉利的水果。
我喜欢苹果,平平安安的水果。正如我的名字,平果。每次这样说起来你总是说我太俗,喜欢的水果俗,名字更俗,人简直就俗到家了。我也无法反驳,毕竟我确实是一个很俗很俗的人。入俗世装清高就是作死。我不想死,我想活着。你说我是个胆小鬼,那么怕死。是的,我怕,怕死了。我看过一个人,前一天还说笑来着,第二天就不在了,我不喜欢这感觉,所以我怕死。
很多时候我并没有真的看进去书里的东西,只是发呆,我怎么可能那么平静幸福地看书。刚才手机响了我需要去取一下快递,应该是前几天在网上买的洗衣液到了。不急不缓地收拾了书本,那个你写了“念念不忘”的书签被我轻轻夹在某页。一下午,我都没能发现梨的下面有个字条。
晚上,我跑了两条巷子买了你最爱吃的那家糖炒板栗。回来路上拿一个尝试着剥,剥不开就索性带皮放嘴里吃了,啧啧那个壳又硬又难吃。然后到楼下大妈提了两碗馄饨,就屁颠屁颠回家准备向你邀功。
你剥着板栗我吃着,不动手就能有吃的,多幸福啊。好吧我承认我在做梦,上次为了抢你的板栗,我把自己在你身上拧了无数个结,你无耻地塞在嘴里,我就硬生生从你嘴里掏出来,是的,我是一个执着的人。从此你再也不在我面前吃板栗。不过,这次,我不吃,都给你买的。
推开门,你还是没回来。板栗扔在客厅桌子上。把馄饨用碗盛了。也许你晚一点回来。
墙上的钟已经走到了正中间,再也熬不住,恶狠狠把馄饨放了冰箱,你大爷的,姐就今天大发慈悲给你买了次饭还不给姐面子,还有板栗,你回来只剩下我吐出来的壳了或许里面还带着我没啃干净的肉。
反正我已经表现很好了,所以昨天把你衣服剪了的事就翻篇了吧。反正你衣服那么多不差这一件,我摸着手感好才剪了的。我就想试试毛笔字写在布上的感觉。你也算是为艺术献身了。额,献身衣服了。
互不打扰,是我们的相处模式。我们从不谈工作,不问私人,各自办各自的事,每天回来会为了抢电视大打出手,抢洗手间使劲浑身解数。你也一点也没有作为男人的自觉,只有这时候我才拿你是男人而我是女人来说事。
而事实上,我们都没拿对方当对方。这也许是最好的租友状态。不错,我们只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陌生人,也许比陌生人熟悉一些。但是我真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也许你是一个摄影师?看到你房间有很多摄影的书猜的,没见过大家伙,只有个微单在你床头。
你从来不在外过夜,至少在这三个月里,也很少带朋友来,别说女的男的也没有,所以我怀疑你是个gay,还为自己的这个推测默默点赞。
某天在阳台喝酒,问你是不是gay,没关系的,现在社会这么开明了,我也会尊重你的。
我终于又一次看到你炸了。
靠,卧槽,劳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纯爷们,你从哪看出gay的痕迹的!
我说,我是推测的。
去你狗屁的推测,你那叫臆测,意淫!不要让我看得再清楚一点你那龌龊恶心的小心脏!劳资喜欢的是女人!女人!懂么!
我猛点头,我懂,我懂女人。
你床头除了一本比脸还白的笔记本、破相机,女神女票照片都木有,作为男人的基本素质呢?好歹也得有几张裸女图聊以自慰吧?再看看你电脑,干净的跟你吃完的碗似的,没个什么avi.也得有个什么rmvb.再不行mp4总得有吧?
机关枪似的随着酒气突突突地喷过去,还不受控制地大笑,估计五官都错位抽筋了。
你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搜查了我的房间?
我原本以为你会一顿臭骂砸下来,这个问题让我一时语塞。
哦哈哈,是酱滴,我想用洗衣机,衣服有点少就找找你有没有脏衣服我帮你洗洗啦,还有我觉得你房间有一点点小灰尘,就想着帮你打扫一下下,还有看到你电脑没关,帮你关了一下下电脑的啦。
我一边戳着手指,一边避重就轻地说着我的好心,抬眼看到一张越来越绿的脸,估计你想拆了我的心都有了。我已经规划好逃跑路线,那个凳子应该如何甩开才能阻挡你而方便我,可以用作武器的那个苍蝇拍,还有要第一时间拿沙发上的抱枕作为盾来保护自己。
当脑海演习完整一遍以后,你竟然破天荒没动手没动口,就那么看着我,我最怕你沉默,这比满屋子追杀我都恐怖。你咽了一口唾沫,说,那个相机,你也看了?
我擦,原来那里还藏着呢!哎呦我说,那个相机屏幕有点小,拍倒是挺方便,看就不方便了,你回头把那些放电脑看,或者直接洗出来照片贴在墙上,我保证会时不时与你一起欣赏的。
你喝了口啤酒,似乎觉得我说的有道理,点了下头。我拍了拍你的肩,装作一切都明白的样子给你一个了然的眼色。
我错怪你了,你不是一个gay。
说完这一句,我成功地被追杀了,事先规划好的路线彻底乱了,我被打的落花流水,你把我控制在地板上,幸好前一秒机智如我把一个抱枕藏在身下不至于摔得那么惨。
我大叫着追杀你,无奈你躲得太快,锁了房门我没办法,最后在你房门口放了两个粘老鼠板,回去睡了一个极安稳的觉。第二天伴随惨绝人寰的叫声我从睡梦中缓缓走出来。
接着是每天都会上演的嘴巴消毒之放臭屁篇,完了你就可以不用刷牙漱口了,臭气全散尽,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有口臭了。我翻了身默默戴上旁边的耳机,音乐调成儿童篇,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
不知不觉我们竟然有这么多回忆了。
今晚看来是不会回来了。没有吵骂的夜晚格外宁静,有时候我们会在各自屋子隔了墙对骂,各自问候一遍对方七大姑八大姨四舅老爷身体的各个部位,然后睡觉就特别踏实。
那个谁,来一盆新鲜可口热乎着的浑话!放葱不放蒜,要醋不要酱油!多放辣椒!最辣的那种!你总是懂我的胃口。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厨房没看到你,卫生间也没有,阳台也没有,你的拖鞋还是昨天的骚姿一点没动。打开冰箱,热了一下昨天的馄饨。
躲在这里三个月了,我换了手机号,只是给家人说了,逃开了一切的与我相关,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去过不幸福的生活。
我走进你房间,蓝色的床单被罩,上面有星星月亮,床头没有了相机,书架的书都在,还是没有任何裸女图。我突然想到你放的梨,是离开的意思么?原来你也会离开,罢了罢了,你原本对于我就是一个过客。
三个月努力让自己放空,偶尔也出去浪到深夜,然后打电话让你来把烂醉的我带回家,这个城市我谁都不认识,你是唯一一个我认识的,谈不上多信任,至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从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
现在你走了,没有告别,也没有践行,你二大爷他舅的,就不能当面给我说你要走了么?不告而别很酷么?你告诉我也不会怎样,我保证不会撕扯你衣服,抱着你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留你,顶多演演戏一脚把你踹出去。
我真不会怎样的。
我从来没叫过你的名字,不是喂,就是你大爷的,你一定觉得我很野蛮。你爸妈没什么文化,在农村出生,你妈希望你茁壮成长,干活是要力气的,你爹就一拍大腿叫有力。你说你三姑家那个比你晚滚出来的堂弟就叫了有钱。结果他在家承包土地搞绿色有机农场确实现在有钱了,有力就每年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奔波给老板出力打工。你抱怨你爹给你起错了名字。
我像往常一样去小区广场转了转,一路顺便问候了卖早点的吴大娘,卖水果的张大爷,开超市的阿富,还有打太极的一群无名大叔,跳广场舞的无名大妈。想想也没什么事了。今天的天气真好,云又白又多,一片儿片儿的,布景又蓝得像把人吸进去。真是适合玩耍的一天。所以临时下决心把书房搬公园去,在蓝天白云的沐浴下看看书也极好的。所以就在公园草地上盖着书睡了一天。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没有你的消息和踪影。我也很少有说话的时候了,沉默,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于是我选择了灭亡。我也该回到我的生活了。第二天,我便收拾了行李,准备回归。
是谁说每一次的远离,都是为了归来。离开不是我希望的,也不是必须的,不过不离开却是再也呆不下去的,所以也许潜意识里默许是为了归来。
天阴沉沉的,我的行李不多,就一个箱子,一半书,一半衣服,还有一个布偶,是个大头娃娃,有着长长的辫子。我忘记是什么时候谁送的了,不过一直带在身边,你第一次看到她说我很像她,呆萌呆萌的,头发编起来也是她姐姐,我哪里是她姐姐,当妈还差不多,所以之后就一直把她叫女儿。
有一天我女儿不见了,就在房间大叫我女儿呢?女儿,你在哪啊?刚好房东来,看到我蓬头垢面在找女儿,很是吓了一跳,看看你,再看看我,露出很不解过后又恍然大悟的变脸表情,我也很想朝自己翻个白眼,好想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你也不给房东解释,然后我很尴尬地回房间了。你在那笑个不停,还跟房东得吧得吧半天,也不知道说的啥。直到一个星期以后才知道房东原本想涨房租,硬生生被你随时抹泪的高超演技给败下阵来,看来我确实找了个好租友。
天下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送别的雨,我会记得的。也会记得这里有一个叫有力的过客。
虽然还是很想骂你,你二大爷他妹的!
喂,想逃跑?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看到一个王八蛋倚靠在门上,帽檐遮住了你大半个脸。
我不是想逃跑,我是想回归。
再见到你好像不认识了一样,胡子拉碴的。没有打骂,没有吵闹,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你,努力想清楚记着你的模样,我就要走了呢。
嘿嘿,好久不见,我要走了呢。
我不露痕迹地打招呼,顺便拉了下行李箱。
你拉住我,从包里拿出一叠照片,放在我手里。回忆如瀑布袭来,从来都没这样情绪激动过。
一抹白色和一抹红色相拥,那是工作室开业那天晚上的我和樱桃。那晚我们笑得很灿烂。我在弹钢琴的照片。我在彻夜赶设计稿的照片。我累倒在台灯下的照片。我和樱桃去乌镇在乌篷船里的照片。我坐在水边的照片。......再有就是我在房间看书的照片。我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刷牙的照片。我独自在阳台发呆的照片。
最后一张,我蹲坐在樱桃坟前的照片。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我只是个小丑,原以为逃离了全世界,结果却是掩耳盗铃。
我知道了,你是樱桃的哥哥。樱桃原来叫有桃的,她嫌难听就改成了樱桃。开业那天我们应该有过一面之缘。只是最后被悲伤冲淡了记忆。
如果不是那天我在工作室里赶稿子睡着了,着火了也没有醒,樱桃就不会跑回来救我,她就不会死了。该死的人是我。那天我从医院醒来,不愿意相信樱桃离开,甚至连她的葬礼都没去,我无法面对她,更无法面对她的家人。我是罪人。我不可遏制地嚎啕大哭。仿佛把之前该流而没有流的眼泪都倾泻出来。
你是来报复我的是么?你是存心来玩我的是么?你什么都知道的是么?是我,我害死了你的妹妹。你尽管来报仇吧。
我疯了似的跑出去,外面下着雨,很快我就看不到路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我跪在地上,祈求上天也带我走吧。
你拿着伞追出来,把大衣披在我身上,记忆停留在这里,之后就不知道了。
再醒来是熟悉的房间,仿佛做了一场异常痛苦的梦。旁边的生姜汤还是热的,提醒我这并不是一场梦。
生姜汤下还有一封信。
“果儿:
第一次见到你,就不知道被什么牵连着,想要更多去了解你。
我给妹妹买了一台相机,条件是拍一些关于你的照片。
了解越深,越无法自拔。工作室着火那天,我找了桃子,想让她帮我出主意,因为不知道如何接近你,才能让你容易接受,也害怕我的唐突让逃走。桃子说要帮我,本打算给我们制造一次美丽的邂逅。让我在附近的咖啡厅等着,她去接你。那时候当我听到动静,不顾一切冲进火里,你被桃子拖到了门口,她趴在你身上,衣服都着了。我抱着你们冲出火势,还是慢了一点点。桃子身体烧伤面积过大,吸入粉尘太多手术治疗无效。如果你是罪人,那我这个哥哥是不是罪魁祸首?我在深深的自责中度日如年。我不敢再接近你,都是我的错。
那天在桃子的坟前,我看到你呆滞地身影。也听到了你跟桃子的告别,你说你要来这个城市反省赎罪,你说你不应该得到幸福的。我本想把这个相机留给桃子,但是等我再看一遍照片,桃子很喜欢你,她拍你的每一个瞬间都是那么的精彩。那就让我双倍来爱护你。带着桃子的爱。
我提前来了这个城市,安排好了一切,希望能给你一个温暖的家。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我不敢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就像和桃子一样地和你相处。之前总是麻痹逃避,痛失妹妹的悲伤让我无法直视自己的感情,直到一个星期前的一天,我发现把你当妹妹是自欺欺人,我是那么地爱你。我去到了大西北,他们说朝圣能赎罪,离天更近一点就能让神听到你的话。我就去祈求,去赎罪,去见桃子。给你留的字条压在一个梨下面,写着:我是爱你的啊。梨同力。你应该是看到了才会离开的,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听桃子说你对爱情有着莫名的恐惧。让我来照顾你吧,带着桃子的那份。
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既然要走,那我走好了。
爱你的力”
我看完信,却已经泪流满面,停不下来。
一年后。樱桃坟前。
今天是樱桃的忌日。
嘿,你说的话还算数么?
啊?算...算...算数的!
樱桃看到相拥的我们应该也是开心的。就让我来守护你吧。
你也改名儿吧,改成板栗!反正你那么爱吃板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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