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体的定义及其一般特征
群体的定义
勒庞认为:遗传赋予每个种族中的每一个人以某些共同特征,这些特征加在一起,便构成了这个种族的气质。当这些个体中的一部分人为了行动的目的而聚集成一个群体时,他们的感情和思想全都采取同一个方向,他们自觉的个性消失了,形成了一种集体心理。这就是“心理群体”的定义。
不言自明,一些人偶然发现他们彼此站在一起,仅仅这个事实,并不能使他们获得一个组织化群体的特点。一千个偶然聚集在公共场所的人,没有任何明确的目标,从心理学意义上说,根本不能算是一个群体。
心理群体不一定总是需要一些个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点。有时,在某种狂暴的感情——譬如因为国家大事的影响下,成千上万孤立的个人也会获得一个心理群体的特征。
群体按照不同的标准可以分为不同的类型,如异质的群体(即由不同成分组成的群体)与同质群体。作者只专注于那些已经达到完全组织化阶段的群体。
在群体的心理特征中,有一些可能与孤立的个人没有什么不同,而有一些则完全为群体所特有,因此只能在群体中看到。我们所研究的首先就是这些特征,以便揭示他们的重要性。
群体的一般特征:个性消失
一个心理群体表现出来的最惊人的特点如下:构成这个群体的个人不管是谁,他们的生活方式、职业、性格或智力不管相同还是不同,他们变成了一个群体这个事实,便使他们获得了一种集体心理,这使他们的感情、思想和行为变得与他们单独一人时颇为不同。若不是形成了一个群体,有些念头或感情在个人身上根本就不会产生,或不可能变成行动。
组成一个群体的个人十分不同于孤立的个人,要想证明这一点并不困难,然而找出这种不同的原因却不那么容易。
要想多少了解一些究竟,首先必须记住现代心理学所确认的真理,即无意识现象不但在有机体的生活中,而且在智力活动中,都发挥着一种完全压倒性的作用。与精神生活中的无意识因素相比,有意识因素只起着很小的作用。
无意识构成了种族的先天禀性,尤其在这个方面,属于该种族的个人之间是十分相似的,使他们彼此之间有所不同的,主要是他们性格中那些有意识的方面——教育的结果,但更多的是出于独特的遗传条件。人们在智力上差异最大,但他们却有着非常相似的本能和情感。在属于情感领域的每一种事情上——宗教、政治、道德、爱憎,等等,最杰出的人士很少能比凡夫俗子高明多少。从智力上说,一位伟大的数学家和他的鞋匠之间可能有天壤之别,但是从性格的角度看,他们可能差别甚微或根本没有差别。
普遍的性格特征,受着我们的无意识因素的支配,一个种族中的大多数普通人在同等程度上具备这些性格。我认为,正是这些特征,变成了群体中的共同属性。在集体心理中,个人的才智被削弱了,从而他们的个性也被削弱了,异质性被同质性所吞没,无意识的品质占了上风。
群体一般只有很普通的品质,这一事实解释了它为何不能完成需要很高智力的工作。涉及普遍利益的决定,是由杰出人士组成的议会作出的,但是各行各业的专家并不会比一群蠢人所采纳的决定更高明。实际上,他们通常只能用每个普通个人生来便具有的平庸才智,处理手头的工作。群体中累加在一起的只有愚蠢而不是天生的智慧。如果“整个世界”指的是群体,那就根本不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整个世界要比伏尔泰更聪明,倒不妨说伏尔泰比整个世界更聪明。
如果群体中的个人只是把他们共同分享的寻常品质集中在一起,那么这只会带来明显的平庸,而不会如我们实际说过的那样,创造出一些新的特点。这些新特点是如何形成的呢?
首先,即使仅从数量上考虑,形成群体的个人也会感觉到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这使他敢于发泄出自本能的欲望,而在独自一人时,他是必须对这些欲望加以克制的。他很难约束自己不产生这样的念头:群体是个无名氏,因此也不必承担责任。这样一来,总是约束着个人的责任感便彻底消失了。
第二个原因是传染的现象,它也对群体的特点起着决定作用,同时还决定着它所接受的倾向。传染虽然是一种很容易确定其是否存在的现象,却不易解释清楚。必须把它看做一种催眠方法,下面我们就对此做一简单的研究。在群体中,每种感情和行动都有传染性,其程度足以使个人随时准备为集体利益牺牲他的个人利益。这是一种与他的天性极为对立的倾向,如果不是成为群体的一员,他很少具备这样的能力。
第三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同孤立的个人所表现出的特点截然相反。我这里指的是易于接受暗示的表现,它也正是上面所说的相互传染所造成的结果。
要想理解这种现象,就必须记住最近的一些心理学发现。今天我们已经知道,通过不同的阶段,个人可以被带入一种完全失去人格意识的状态,他对使自己失去人格意识的暗示者唯命是从,会做出一些同他的性格和习惯极为矛盾的举动。最为细致的观察似乎已经证实,长时间融入群体行动的个人,不久就会发现——或是因为在群体发挥催眠影响的作用下,或是出于一些我们无从知道的原因——自己进入了一种特殊状态,它非常类似于被催眠的人在催眠师的操纵下进入的迷幻状态。
大体上说,心理群体中的个人也处在这种状态之中,他不再能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他就像受到催眠的人一样,一些能力遭到了破坏,同时另一些能力却有可能得到极大的强化。在某种暗示的影响下,他会因为难以抗拒的冲动而采取某种行动。群体中的这种冲动,比被催眠者的冲动更难以抗拒,这是因为暗示对群体中的所有个人有着同样的作用,相互影响使其力量大增。在群体中,具备强大的个性、足以抵制那种暗示的个人寥寥无几,因此根本无法逆流而动。他们充其量只能因不同的暗示而改弦易辙。例如,正因为如此,有时只需要一句悦耳的言辞或一个被及时唤醒的形象,便可以阻止群体最血腥的暴行。
有意识人格的消失,无意识人格的得势,思想和感情因暗示和相互传染作用而转向一个共同的方向,以及立刻把暗示的观念转化为行动的倾向,是组成群体的个人所表现出来的主要特点。他不再是他自己,他变成了一个不再受自己意志支配的玩偶。
群体在智力上总是低于孤立的个人,但是从感情及其激起的行动这个角度看,群体可以比个人表现得更好或更差,这全看环境如何。一切取决于群体所接受的暗示具有什么性质。这就是只从犯罪角度研究群体的作家完全没有理解的要点。群体固然经常是犯罪群体,然而它也常常是英雄主义的群体。正是群体,而不是孤立的个人,会不顾一切地赴死犯难,为一种教义或观念的凯旋提供了保证,会怀着赢得荣誉的热情赴汤蹈火。
二、群体的感情和道德观
在概括地说明了群体的主要特点之后,还要对这些特点的细节进行研究。现在我们就按部就班地讨论一下可以在大多数群体中看到的不同特点。
•群体的冲动、多变和急躁
•群体的易受暗示和轻信
•群体情绪的夸张与单纯
•群体的偏执、专横和保守
•群体的道德
1、群体的冲动、多变和急躁
我们在研究群体的基本特点时曾说,它几乎完全受着无意识动机的支配。它的行为主要不是受大脑,而是受脊椎神经的影响。就表现而言,他们的行动可以十分完美,然而,这些行为并不受大脑的支配,个人是按照他所受到的刺激因素决定自己的行动。所有刺激因素都对群体有控制作用,并且它的反应会不停地发生变化。群体是刺激因素的奴隶。孤立的个人具有主宰自己的反应行为的能力,可是群体则缺乏这种能力。
依照他们的刺激因素来看,那些群体所服从的各种冲动可以是慷慨的或残酷的、大无畏的或是懦弱的,但是这种冲动总是很强烈,因此个人的利益,甚至是自我保护的利益并不会主宰他们。作用在群体上的刺激因素有很多种,而群体总是服从于它们,因此,群体会变得极为易变。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我们发现,群体可以在一段时间里从最残忍的残暴转变为最极端的慷慨和英雄主义。
因此,群体根本不会做任何预先策划。他们可以先后被最矛盾的情感所激发,但他们又总是受当前刺激因素的影响。
群体不仅冲动而且多变。它就像一个野蛮人,并没有准备好承认任何介于愿望和实现愿望之间的障碍,它并不具备理解这种中间障碍的能力, 因为数量上的强大使它感到自己势不可挡。对于群体中的个人来说,不可能的概念消失了。
种族最基本的特点构成了我们一切情感的不变来源,它总会对群体的易怒、冲动和多变产生影响,就好比它会影响到我们将要研究的大众感情一样。毫无疑问,所有的群体总是易怒和冲动的,但是,不同的群体之间的程度会有所不同。
2、群体的易受暗示和轻信
群体通常总是处在一种期待注意的状态中,因此很容易受人暗示。最初的提示,通过相互传染的过程,会很快进入群体中所有人的头脑,群体感情的一致倾向会立刻变成一个既成事实。
正如所有处在暗示影响下的个人所示,进入大脑的念头很容易变成行动。无论这种行动是纵火焚烧宫殿还是自我牺牲,群体都会在所不辞。一切都取决于刺激因素的性质,而不再像孤立的个人那样,取决于受到暗示的行动与全部理由之间的关系,后者可能与采取这种行动极为对立。
群体永远漫游在无意识的领地,会随时听命于一切暗示,表现出对理性的影响无动于衷的生物所特有的激情,他们失去了一切批判能力,除了极端轻信外再无别的可能。
群体中的某个人对真相的第一次歪曲,是传染性暗示过程的起点。在暗示和相互传染的推动下,一个人编造的奇迹,立刻就会被所有人接受。
将眼前所发生的事情进行曲解,用与毫不相干的事物代替事实——群体中出现这种情况,不一定需要人数众多。只要几个人聚集在一起就能形成一个群体,就算他们全是博学之士,在他们的专长之外同样会表现出群体的所有特点,他们每个人所具有的观察力和批判精神马上就会消失。
从历史案例中得出的明确结论是,只能把史学著作当作纯粹想象的产物。它们是对观察有误的事实所做的无根据的记述,并且混杂着一些对思考结果的解释。我们想要知道的,是我们的伟人在大众神话中呈现出什么形象。打动群体心灵的是神话中的英雄,而不是一时的真实英雄。
不幸的是,神话虽然被清楚地记录在书中,它们本身却无稳定性可言。随着时光的流逝,尤其是出于种族的缘故,群体的想象力在不断地改变着它们。
3、群体情绪的夸张与单纯
群体表现出来的感情,其突出的特点就是极为简单而夸张。他把事情视为一个整体,看不到它们的中间过渡状态。群体情绪的夸张也受到另一个事实的强化,即不管什么感情,一旦它表现出来,通过暗示和传染过程而非常迅速地传播,它所明确赞扬的目标就会力量大增。
群体情绪的简单和夸张所造成的结果是,它全然不知怀疑和不确定性为何物。
群体感情的狂暴,又会因责任感的彻底消失而强化。意识到肯定不会受到惩罚(而且人数越多,这一点就越是肯定)以及因为人多势众而一时产生的力量感,会使群体表现出一些孤立的个人不可能有的情绪和行动。
不幸的是,群体的这种夸张倾向,常常作用于一些恶劣的感情。因此,群体极易做出最糟糕、过分的勾当。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群体没有能力在巧妙的影响之下,表现出英雄主义、献身精神或最崇高的美德。
群体的夸张倾向只作用于感情,对智力不起任何作用。个人一旦成为群体的一员,他的智力立刻会大大下降。一位有学问的官员塔尔德先生,在研究群体犯罪时也证实了这一点。群体仅仅能够把感情引到极高和(或相反)极低的境界。
4、群体的偏执、专横和保守
群体只知道简单而极端的感情;提供给他们的各种意见、想法和信念,他们或者全盘接受,或者一概拒绝,将其视为绝对真理或绝对谬论。用暗示的办法加以诱导而不是作出合理解释的信念,历来都是如此。与宗教信仰有关的偏执及其对人们的头脑实行的专制统治,早就为大家所知。
对何为真理何为谬误总是不容怀疑,另一方面,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强大,群体便给自己的理想和偏执赋予了专横的性质。个人可以接受矛盾,进行讨论,群体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专横和偏执是群体有着明确认识的感情,他们很容易产生这种感情,而且只要有人在他们中间煽动起这种情绪,他们随时都会将其付诸实践。群体对强权俯首帖耳,却很少为仁慈心肠所动。他们的同情心从不听命于作风温和的主子,而是只向严厉欺压他们的暴君低头。不错,他们喜欢践踏被他们剥夺了权力的专制者。群体喜欢的英雄,永远像个恺撒。他的权杖吸引着他们,他的权力威慑着他们,他的利剑让他们心怀敬畏。
群体的多变,只会影响到很表面的事情。其实他们就像原始人一样,有着坚不可摧的保守本能。他们对一切传统的迷恋与崇敬是绝对的,他们对一切有可能改变自身生活基本状态的新事物,有着根深蒂固的无意识恐惧。
5、群体的道德
如果“道德”一词指的是持久地尊重一定的社会习俗,不断抑制私心的冲动,那么显然可以说,由于群体太好冲动,太多变,因此它不可能是道德的。相反,如果我们把某些一时表现出来的品质,如舍己为人、自我牺牲、不计名利、献身精神和对平等的渴望等,也算作“道德”的内容,则我们可以说,群体经常会表现出极高的道德境界。
群体可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但是也能做出极崇高的献身、牺牲和不计名利的举动,即孤立的个人根本做不到的极崇高的行为。以名誉、光荣和爱国主义作为号召,最有可能影响到组成群体的个人,而且经常可以达到使他慷慨赴死的地步。
群体虽然经常放纵自己低劣的本能,他们也不时树立起崇高道德行为的典范。如果不计名利、顺从和绝对献身于真正的或虚幻的理想,都可算作美德,那就可以说,群体经常具备这种美德。他们当然是在无意识地实践着这些美德,然而这无碍大局,我们不该对群体求全责备,说他们经常受无意识因素的左右,不善于动脑筋。在某些情况下,如果他们开动脑筋考虑起自己的眼前利益,我们这个星球上根本就不会成长出文明,人类也不会有自己的历史了。
三、群体的观念、理性与想象力
群体的观念:简单就好
这些观念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那些因一时的环境影响来去匆匆的观念,譬如那些只会让个人或某种理论着迷的观念。另一类是基本观念,它们因为环境、遗传规律和公众意见而具有极大的稳定性。过去的宗教观念,以及今天的社会主义和民主观念,都属于这类观念。
给群体提供的无论是什么观念,只有当它们具有绝对的、毫不妥协的和简单明了的形式时,才能产生有效的影响。因此它们都会披上形象化的外衣,也只有以这种形式,它们才能为群众所接受。在这些形象化的观念之间,没有任何逻辑上的相似性或连续性,它们可以相互取代。这解释了为什么能够看到最矛盾的观念在群体中同时流行。随着时机不同,群体会处在它的理解力所及的不同观念的影响之下,因此能够干出大相径庭的事情。群体完全缺乏批判精神,因此也察觉不到这些矛盾。
观念只有采取简单明了的形式,才能被群体所接受,因此它必须经过一番彻底的改造,才能变得通俗易懂。当我们面对的是有些高深莫测的哲学或科学观念时,我们尤其会看到,为了适应群体低劣的智力水平,对它们需要进行多么深刻的改造。这些改造取决于群体或群体所属的种族的性质,不过其一般趋势都是观念的低俗化和简单化。这解释了一个事实,即从社会的角度看,现实中很少存在观念的等级制,也就是说,很少存在着有高下之分的观念。一种观念,不管它刚一出现时多么伟大或正确,它那些高深或伟大的成分,仅仅因为它进入了群体的智力范围并对他们产生影响,便会被剥夺殆尽。
不过从社会的角度看,一种观念的等级价值,它的固有价值,并不重要。必须考虑的是它所产生的效果。中世纪的基督教观念,上个世纪的民主观念,或今天的社会主义观念,都算不上十分高明。从哲学的角度考虑,它们只能算是一些令人扼腕的错误,但是它们的威力却十分强大,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们将是决定各国行动的最基本因素。
甚至当一种观念经过了彻底的改造,使群体能够接受时,它也只有在进入无意识领域,变成一种情感(这需要很长的时间)时才会产生影响,其中涉及的各种过程,我们将在下文予以讨论。
切莫以为,一种观念会仅仅因为它正确,便至少能在有教养者的头脑中产生作用。只要看一下最确凿的证据对大多数人的影响多么微不足道,立刻就可以搞清楚这个事实。十分明显的证据,也许会被有教养的人接受,但是信徒很快就会被他的无意识的自我重新带回他原来的观点。
当观念通过不同的方式,终于深入到群体的头脑之中并且产生了一系列效果时,和它对抗是徒劳的。引发法国大革命的那些哲学观念,花了将近1个世纪才深入群众的心中。一旦它们变得根深蒂固,其不可抗拒的威力尽人皆知。整个民族为了社会平等、为了实现抽象的权利和理想主义的自由而做的不懈追求,使所有的王室都摇摇欲坠,使西方世界陷入剧烈的动荡之中。
让观念在群众的头脑里扎根需要很长时间,而根除它们所需要的时间也短不了多少。因此就观念而言,群体总是落后于博学之士和哲学家好几代人。
群体的理性:几乎没有
不能绝对地说,群体没有理性或不受理性的影响。
但是它所接受的论证,以及能够对它产生影响的论证,在逻辑上属于十分拙劣的一类,因此把它们称为推理,只能算是一种比喻。
就像高级的推理一样,群体低劣的推理能力也要借助于观念,不过,在群体所采用的各种观念之间,只存在着表面的相似性或连续性。
群体推理的特点,是把彼此不同、只在表面上相似的事物搅在一起,并且立刻把具体的事物普遍化。知道如何操纵群体的人,给他们提供的也正是这种论证。它们是能够影响群体的唯一论证。包含一系列环节的逻辑论证,对群体来说完全是不可理解的,因此不妨说,他们并不推理或只会错误地推理,也不受推理过程的影响。
没有必要进一步指出,群体没有推理能力,因此它也无法表现出任何批判精神,也就是说,它不能辨别真伪或对任何事物形成正确的判断。群体所接受的判断,仅仅是强加给他们的判断,而绝不是经过讨论后得到采纳的判断。
群体的想象力
正像缺乏推理能力的人一样,群体形象化的想象力不但强大而活跃,并且非常敏感。从一定意义上说,群体就像个睡眠中的人,他的理性已被暂时悬置,因此他的头脑中能产生出极鲜明的形象,但是只要他能够开始思考,这种形象就会迅速消失。既然群体没有思考和推理能力,所以他们不认为世上还有做不到的事情。
只会形象思维的群体,也只能被形象所打动。只有形象能吸引或吓住群体,成为他们的行为动机。
因此,最能活灵活现反映人物形象的戏剧表演,总是对群体有巨大的影响。然而,有时因为形象的暗示而产生的感情却十分强烈,从而就像暗示通常所起的作用一样,它们倾向于变成行动。
侵略者的权力和国家的威力,便是建立在群体的想象力之上。在领导群体时,尤其要在这种想象力上狠下工夫。所有重大的历史事件,佛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兴起,宗教改革,法国大革命,以及我们这个时代社会主义的可怕入世,都是因为对群体的想象力产生强烈影响所造成的直接或间接的后果。
该如何影响群众的想象力呢?若想掌握这门本领,是不可依附于智力或推理的,也就是说,完全不能采取论证的方式。
不管刺激群众想象力的是什么,采取的形式都是令人吃惊的鲜明形象,并且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也许仅仅伴之以几个不同寻常或神奇的事实。
影响民众想象力的,并不是事实本身,而是它们发生和引起注意的方式。如果让我表明看法的话,我会说,必须对它们进行浓缩加工,它们才会形成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惊人形象。掌握了影响群众想象力的艺术,也就掌握了统治他们的艺术。
四、群体的宗教式信仰
宗教情感定义
我们已经证明,群体并不进行推理,它对观念或是全盘接受,或是完全拒绝;对它产生影响的暗示,会彻底征服它的理解力,并且使它倾向于立刻采取行动。我们还证明,对群体给予恰当的影响,它就会为自己所信奉的理想慷慨赴死。我们也看到,它只会产生狂暴而极端的情绪,同情心很快就会变成崇拜,而一旦心生厌恶,也几乎立刻会变为仇恨。这些一般性解释,已经为我们揭示了群体信念的性质。
在对这些信念做更为细致的考察时,显然还会发现,不论是在有着狂热宗教信仰的时代,还是在发生了政治大动荡的时代——例如上个世纪的状况——它们总是采取一种特殊的形式,我除了把它称为宗教感情之外,再没有更好的称呼。
这种感情有着十分简单的特点,比如对想象中某个高高在上者的崇拜,对生命赖以存在的某种力量的畏惧,盲目服从它的命令,没有能力对其信条展开讨论,传播这种信条的愿望,倾向于把不接受它们的任何人视为仇敌。这种感情所涉及的不管是一个看不见的上帝、一具木头或石头偶像,还是某个英雄或政治观念,只要它具有上述特点,它便总是有着宗教的本质。可以看到,它还会在同等程度上表现出超自然和神秘的因素。群体会下意识地把某种神秘的力量等同于一时激起他们热情的政治信条或获胜的领袖。
一个人如果只崇拜某个神,他还算不上有虔诚的信仰,只有当他把自己的一切思想资源、一切自愿的服从行为、发自肺腑的幻想热情,全部奉献给一项事业或一个人,将其作为自己全部思想和行动的目标与准绳时,才能够说他是个虔诚的人。
偏执与妄想是宗教感情的必然伴侣。凡是自信掌握了现世或来世幸福秘密的人,难免都会有这样的表现。当聚集在一起的人受到某种信念的激励时,在他们中间也会发现这两个特点。恐怖统治时代的雅各宾党人,骨子里就像宗教法庭时代的天主教徒一样虔诚,他们残暴的激情也有着同样的来源。
群体的信念有着盲目服从、残忍的偏执以及要求狂热的宣传等这些宗教感情所固有的特点,因此可以说,他们的一切信念都具有宗教的形式。
一切宗教或政治信条的创立者之所以能够立住脚,皆因为他们成功地激起了群众想入非非的感情,他们使群众在崇拜和服从中,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随时准备为自己的偶像赴汤蹈火。
对大多数支配着人们头脑的大人物,如今已经不再设立圣坛,但是他们还有雕像,或者,他们的赞美者手里有他们的画像,以他们为对象的崇拜行为,和他们的前辈所得到的相比毫不逊色。只要深入探究一下群众心理学的这个基本问题,即可破解历史的奥妙。群众不管需要别的什么,他们首先需要一个上帝。
由此可见,一切政治、神学或社会信条,要想在群众中扎根,都必须采取宗教的形式。即便有可能使群众接受无神论,这种信念也会表现出宗教情感中所有的偏执狂,它很快就会表现为一种崇拜。
群体的意见与信念中的间接因素——种族
在研究了群体的精神结构之后,我们了解了它的感情、思维和推理方式,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它的意见和信念是如何形成的。
决定着这些意见和信念的因素分为两类:间接因素和直接因素。
间接因素是指这样一些因素,它能够使群体接受某些信念,并且使其再也难以接受别的信念。这些因素为以下情况的出现准备了基础:突然会冒出来一些威力与结果都令人吃惊的新观念,虽然它们的自发性不过是一种表象。某些观念的爆发并被付诸行动,有时看起来显得十分突然,然而这只是一种表面结果,在它背后肯定能够找到一种延续良久的准备性力量。
直接因素是这样一些因素,随着上述长期性准备工作的延续,它们能够成为实际说服群体的资源,不过,若是没有那种准备性工作,它们也不会发生作用。这就是说,它们是使观念采取一定形式并且使它能够产生一定结果的因素。集体突然开始加以贯彻的方案,就是由这种直接因素引起的。一次骚乱的爆发,或一个罢工决定,甚至民众授予某人权力去推翻政府,都可归因于这种因素。
在所有重大历史事件中,都可以找到这两种因素相继发生作用。这里仅以一个最令人震惊的事件为例,法国大革命的间接因素包括哲学家的著作、贵族的苛捐杂税以及科学思想的进步。有了这些准备,群众的头脑便很容易被演说家的演讲以及政府用不痛不痒的改良进行的抵抗所激怒。
有些间接因素具有普遍性,可以看出,它们是群体一切信念和意见的基础。这些因素就是种族、传统、时间、各种典章制度和教育。
五、群体的意见与信念中的间接因素:传统、时间、制度和教育
传统
传统代表过去的观念、欲望和感情。它们是种族综合作用的产物,并且对我们发挥着巨大影响。
民族是在历史中形成的一个有机体,因此就像其他有机体一样,它只能通过缓慢的遗传积累过程发生变化。
支配着人们的是传统,当他们形成群体时,就更是如此。他们能够轻易给传统造成的变化,如我一再指出的那样,仅仅是一些名称和外在形式而已。
对这种状况不必感到遗憾。脱离了传统,不管民族气质还是文明,都不可能存在。因此自有人类以来,它便一直有两大关切,一是建立某种传统结构,二是当它有益的成果已变得破败不堪时,努力摧毁这种传统。没有传统,文明是不可能的;没有对这些传统的破坏,进步也是不可能的。困难——这是个极严重的困难——在于如何在稳定与求变之间取得平衡。如果一个民族使自己的习俗变得过于牢固,它便不会再发生变化,于是就像中国一样,变得没有改进能力。在这种情况下,暴力革命也没多少用处,因为由此造成的结果,或者是打碎的锁链被重新拼接在一起,让整个过去原封不动地再现,或者是对被打碎的事物撒手不管,衰败很快被无政府状态所取代。
对于一个民族来说,理想的状态是保留过去的制度,只用不易察觉的方式一点一滴地改进它们。这个理想不易实现,使它变成现实的几乎只有古罗马人和近代英国人。
死抱着传统观念不放,极其顽固地反对变革传统观念的,正是群体。有地产的群体更是如此。我坚持认为群体具有保守主义精神,并且指出,最狂暴的反叛最终也只会造成一些嘴皮子上的变化。被暂时消灭的旧传统,又会恢复了昔日的影响。
没有任何事例能更好地反映传统对群体心态的威力。最不受怀疑的偶像,并不住在庙堂之上,也不是宫廷里那些最专制的暴君,他们转瞬之间就可以被人打碎。支配着我们内心最深处的自我的,是那些看不见的主人,它可以安全地避开一切反叛,只能在数百年的时间里被慢慢地磨损。
时间
群体的意见和信念是由时间装备起来的,或者它至少为它们准备了生长的土壤。一些观念可实现于一个时代,却不能实现于另一个时代,原因就在这里。是时间把各种信仰和思想的碎屑堆积成山,从而使某个时代能够产生出它的观念。这些观念的出现并不是像掷骰子一样全凭运气,它们都深深植根于漫长的过去。当它们开花结果时,是时间为它们做好了准备。如想了解它们的起源,就必须回顾既往。它们既是历史的儿女,又是未来的母亲,然而也永远是时间的奴隶。
因此,时间是我们最可靠的主人,为了看到一切事物有何变化,应当让它自由发挥作用。今天,面对群众可怕的愿望以及它所预示的破坏和骚乱,我们深感不安。要想看到平衡的恢复,除了依靠时间,再无他法。
政治和社会制度
制度能够改正社会的弊端,国家的进步是改进制度与统治带来的结果,社会变革可以用各种命令来实现。目前的各种社会学说也仍然以它为基础。
最具连续性的经验一直未能动摇这个重大的谬见。一个民族并不能随意选择自己的制度。制度和政府都是种族的产物,它们并不是某个时代的创造者,而是由这个时代所创造。对各民族的统治,不是根据他们一时的奇思怪想,而是他们的性质决定了他们要被统治。一种政治制度的形成需要上百年的时间,改造它也同样如此。各种制度并没有固有的优点,就它们本身而言,它们无所谓好坏。在特定的时刻对一个民族有益的制度,对另一个民族也许极为有害。
进一步说,一个民族并没有真正改变其各种制度的能力。毫无疑问,以暴力革命为代价,它可以改变其名称,但是其本质依然如故。名称不过是些无用的符号,历史学家在深入到事物的深层时,很少需要留意它们。正是因为如此,英国这个世界上最民主的国家仍然生活在君主制的统治下,而经常表现得十分嚣张的最具压迫性的专制主义,却是存在于那些原属西班牙的美洲共和国,尽管它们都有共和制的宪法。决定各民族命运的是他们的性格,而不是他们的政府。
因此,深刻影响群体禀性的手段,不能到制度中去寻找。我们看到,有些国家,譬如美国,在民主制度下取得了高度繁荣;而另一些国家,譬如那些西班牙人的美洲共和国,在极为相似的制度下,却生活在可悲的混乱状态中。这时我们就应当承认,这种制度与一个民族的伟大和另一个民族的衰败都是不相干的。各民族都受着他们自己性格的支配,凡是与这种性格不和的模式,都不过是一件借来的外套,一种暂时的伪装。毫无疑问,为强行建立某些制度而进行的血腥战争和暴力革命一直都在发生,而且还会继续发生,人们就像对待圣人的遗骨一样,赋予这些制度以创造幸福的超自然力量。影响群众头脑的是各种幻想和词语,尤其是词语,它们的强大一如它们的荒诞。
教育
在当前这个时代的主要观念中,为人们普遍接受的是这样一种观念,即认为教育能够使人大大改变,它会万无一失地改造他们,甚至能够把他们变成平等的人。这种主张被不断地重复,仅仅这个事实就足以让它最终成为最牢固的民主信条。如今要想击败这种观念,就像过去要击败教会一样困难。
然而:教育既不会使人变得更道德,也不会使他更幸福;它既不能改变他的本能,也不能改变他天生的热情,而且有时(只要进行不良引导即可)害处远大于好处。
教育能够使一个国家的年轻人了解到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为当前这一代人提供的教育,有理由让人灰心丧气。在改善或恶化群众的头脑方面,教育至少能发挥一部分作用。
六、群体意见的直接因素
我们已经讨论了赋予群体心理以特定属性,使某些感情和观念得以发展的间接性准备因素。现在我们还得研究一下能够直接发挥作用的因素。在下面这一章里我们会看到,要想让这些因素充分发挥作用,应当如何运用它们。
我们在本书的第一部分研究过集体的感情、观念和推理方式,根据这些知识,显然可以从影响他们心理的方法中,归纳出一些一般性原理。我们已经知道什么事情会刺激群体的想象力,也了解了暗示特别是那些以形象的方式表现出来的暗示的力量和传染过程。然而,正像暗示可以有十分不同的来源一样,能够对群体心理产生影响的直接因素也相当不同,因此必须对它们分别予以研究。我们在研究群体的想象力时已经看到,它特别易于被形象产生的印象所左右。这些形象不一定随时都有,但是可以利用一些词语或套话,巧妙地把它们激活。经过艺术化处理之后,它们毫无疑问有着神奇的力量,能够在群体心中掀起最可怕的风暴,反过来说,它们也能平息风暴。
1、形象、词语和套话
我们在研究群体的想象力时已经看到,它特别易于被形象产生的印象所左右。这些形象不一定随时都有,但是可以利用一些词语或套话,巧妙地把它们激活。经过艺术化处理之后,它们毫无疑问有着神奇的力量,能够在群体心中掀起最可怕的风暴,反过来说,它们也能平息风暴。
词语的威力与它们所唤醒的形象有关,同时又独立于它们的真实含义。最不明确的词语,有时反而影响最大。例如像民主、社会主义、平等、自由,等等,它们的含义极为模糊,即使一大堆专著也不足以确定它们的所指。然而这区区几个词语的确有着神奇的威力,它们似乎是解决一切问题的灵丹妙药。各种极不相同的潜意识中的抱负及其实现的希望,全被它们集于一身。
说理与论证战胜不了一些词语和套话。它们是和群体一起隆重上市的。只要一听到它们,人人都会肃然起敬,俯首而立。只要一听到它们,人人都会肃然起敬,俯首而立。许多人把它们当作自然的力量,甚至是超自然的力量。它们在人们心中唤起宏伟壮丽的幻象,也正是它们的含糊不清,使它们有了神秘的力量。它们是藏在圣坛背后的神灵,信众只能诚惶诚恐地来到它们面前。
词语唤起的形象独立于它们的含义。这些形象因时代而异,也因民族而异。不过套话并没有改变,有些暂时的形象是和一定的词语联系在一起的:词语就像是用来唤醒它们的电铃按钮。
并非所有的词语和套话都有唤起形象的力量,有些词语在一段时间里有这种力量,但在使用过程中也会失去它,不会再让头脑产生任何反应。这时它们就变成了空话,其主要作用是让使用者免去思考的义务。用我们年轻时学到的少量套话和常识把自己武装起来,我们便拥有了应付生活所需要的一切,再也不必对任何事情进行思考。
只要研究一下某种特定的语言,就会发现它所包含的词语在时代变迁中变化得极慢,而这些词语所唤起的形象,或人们赋予它们的含义,却不停地发生着变化。因此我在另一本书中得出结论说,准确地翻译一种语言,尤其那些死亡的语言,是绝对不可能的。
意义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发生深刻变化的词语比比皆是。词语只有变动不定的暂时含义,它随着时代和民族的不同而不同。因此,我们若想以它们为手段去影响群体,我们必须搞清楚某个时候群体赋予它们的含义,而不是它们过去具有的含义,或精神状态有所不同的个人给予它们的含义。
政治家最基本的任务之一,就是对流行用语,或至少对再没有人感兴趣、民众已经不能容忍其旧名称的事物保持警觉。名称的威力如此强大,如果选择得当,它足以使最可恶的事情改头换面,变得能被民众所接受。泰纳正确地指出,雅各宾党人正是利用了“自由”和“博爱”这种当时十分流行的说法,才能够“建立起堪与达荷美等量齐观的暴政,建立起和宗教法庭相类似的审判台,干出与古墨西哥人相差无几的人类大屠杀这种暴行”。
统治者的艺术,就像律师的艺术一样,首先在于驾驭辞藻的学问。这门艺术遇到的最大困难之一,就是在同一个社会,同一个词对于不同的社会阶层往往有不同的含义,表面上看他们用词相同,其实他们说着不同的语言。
2、幻觉
自从出现文明以来,群体便一直处在幻觉的影响之下。他们为制造幻觉的人建庙塑像,设立祭坛,使他们享受的尊荣超过了其他所有人。不管是过去的宗教幻觉还是现在的哲学和社会幻觉,这些牢不可破至高无上的力量,可以在我们这个星球上不断发展的任何文明的灵魂中找到。有时,人类以可怕的动乱为代价,能够消除这些幻觉,然而似乎注定还会让它们死而复生。没有它们,他不可能走出自己原始的野蛮状态;没有它们,他似乎很快就会重新回到这种野蛮状态。毫无疑问,它们不过是些无用的幻影,但是这些我们梦想中的产物,却使各民族创造出了辉煌壮丽值得夸耀的艺术或伟大文明。
群体从没有渴求过真理,他们会远离那些同他们的品位完全不符的证据,如果谬论对他们有吸引力,他们更加倾向于被奉若神明的谬论,凡是能给他们带来幻觉的,都可以轻易地成为他们的主人;凡是试图摧毁他们的幻觉的,都会成为他们的牺牲品。
3、经验
经验几乎是唯一能够让真理在群众心中牢固生根、让过于危险的幻想归于破灭的有效手段。但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经验必须发生在非常大的范围内,而且得一再出现。通常,一代人的经验对下一代人是没多少用处的。这就是一些被当作证据引用的历史事实达不到目的的原因。它们唯一的作用就是证明了,一种广泛的经验即使仅仅想成功地动摇牢固地根植于群众头脑中的错误观点,也需要一代又一代地反复出现。
4、理性
在列举能够对群众心理产生影响的因素时,根本就没有必要提到理性,除非是为了指出它的影响的消极价值。
我们已经证明,群体是不受推理影响的,他们只能理解那些拼凑起来的观念。
群体从来不受理性的指引,是否该对此表示遗憾?我们不必贸然称是。毫无疑问,是幻觉引起的激情和愚顽,激励着人类走上了文明之路,在这方面人类的理性没有多大用处。作为支配着我们的无意识的力量的产物,这些幻觉无疑是必要的。每个种族的精神成分中都携带着它命运的定律,并且也许它由于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只能服从这些定律,即使这种冲动显然极不合理。
因此,还是让我们把理性留给哲人,不要过于强烈地坚持让它插手对人的统治吧。一切文明的主要动力并不是理性,倒不如说,尽管存在着理性,文明的动力仍然是各种感情——譬如尊严、自我牺牲、宗教信仰、爱国主义以及对荣誉的爱。
七、群体领袖及其说服的手法
我们现在已经了解了群体的精神构成,我们也明白了能够对他们的头脑产生影响的力量。仍然有待研究的是,这些力量是如何发挥作用的,以及是什么人把它们有效地转变成了实践的力量。
群体的领袖
只要有一些生物聚集在一起,不管是动物还是人,都会本能地让自己处在一个头领的统治之下。
就人类的群体而言,所谓的头领,有时不过是个小头目或煽风点火的人,但即使如此,他的作用也相当重要。他的意志是群体形成意见并取得一致的核心。他是各色人等形成组织的第一要素,他为他们组成派别铺平了道路。一群人就像温顺的羊群,没了头羊就会不知所措。
领袖最初往往不过是被领导者中的一员。他本人也是被一些观念所迷惑,然后才变成了它的使徒。他对这些观念十分着迷,以至除此之外的一切事情都消失了。在他看来,一切相反的意见都是谬论或迷信。他们对别人的轻藐和保留态度无动于衷,或者这只会让他们更加兴奋。他们牺牲自己的利益和家庭,牺牲自己的一切,自我保护的本能在他们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孜孜以求的唯一回报就是以身殉职。
他们强烈的信仰使他们的话具有极大的说服力。芸芸众生总是愿意听从意志坚强的人,而他也知道如何迫使他们接受自己的看法。聚集成群的人会完全丧失自己的意志,本能地转向一个具备他们所没有的品质的人。
领袖的作用就是充当群体中大多数人的引路人。不过,他也可以被定期出版物所取代,虽然往往效果不佳,这些定期出版物制造有利于群众领袖的舆论,向他们提供现成的套话,使他们不必再为说理操心。
群众领袖握有非常专制的权威,这种专制性当然是他们得到服从的条件。人们经常注意到,他们的权威无需任何后盾。
这些首领和煽动家可以分成明显不同的两类。一类包括那些充满活力、可只一时拥有坚强意志的人,他们尤其适用于领导突然决定的暴动、带领着群众赴汤蹈火、让新兵在一夜之间变成令人闻风丧胆的英雄。但是,虽然这一类领袖的活力是一种应该被考虑的力量,但这种力量是稍纵即逝的,几乎不可能维持到令其发挥作用的兴奋事件之后。第二类领袖,即拥有非常持久的意志力的人,尽管并不那么光芒四射,却拥有深远的影响力。他们所拥有的持久的意志力,是一种极其稀有、力量极其强大的品质,它可以征服世间万物。
领袖的动员手段:断言、重复和传染
如果想在很短的时间里激发起群体的热情,让他们采取任何性质的行动,譬如掠夺宫殿、誓死守卫要塞或阵地,就必须让群体对暗示作出迅速的反应,其中效果最大的就是榜样。不过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群体应当在事前就有一些环境上的准备,尤其是希望影响他们的人应具备某种品质,对于这种有待于深入研究的品质,我称之为名望。
但是,当领袖们打算用观念和信念——例如利用现代的各种社会学说——影响群体的头脑时,他们所借助的手段各有不同。其中有三种手段最为重要,也十分明确,即断言法、重复法和传染法。它们的作用有些缓慢,然而一旦生效,却有持久的效果。作出简洁有力的断言,不理睬任何推理和证据,是让某种观念进入群众头脑最可靠的办法之一。一个断言越是简单明了,它就越有威力。
作出简洁有力的断言,不理睬任何推理和证据,是让某种观念进入群众头脑最可靠的办法之一。一个断言越是简单明了,证据和证明看上去越贫乏,它就越有威力。一切时代的宗教书和各种法典,总是诉诸简单的断言。
但是,如果没有不断地重复断言它仍不会产生真正的影响。得到断言的事情,是通过不断重复才在头脑中生根,并且这种方式最终能够使人把它当作得到证实的真理接受下来。
如果一个断言得到了有效的重复,在这种重复中再也不存在异议,此时,所谓的大众流行观念就会形成,传染的强大机制就会在此启动。 各种观念、感情、情绪和信念,在群众中都具有病菌一样强大的传染力。这是一种十分自然的现象,因为甚至在聚集成群的动物中,也可以看到这种现象。
每个人都同时处在同一个地点,并不是他们受到传染不可或缺的条件。有些事件能让所有的头脑产生一种独特的倾向以及一种群体所特有的性格,在这种事件的影响下,相距遥远的人也能感受到传染的力量。
很多影响要归因于模仿,其实这不过是传染造成的结果。
传染的威力甚大,它不但能迫使个人接受某些意见,而且能让他接受一些感情模式。
群体的意见和信念尤其会因为传染而得到普及。
名望
利用断言、重复和传染进行普及的观念,因环境而获得了巨大的威力,这时它们就会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即所谓的名望。
世界上不管什么样的统治力量,无论它是观念还是人,其权力得到加强,主要都是利用了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它的名称就是“名望”。名望所涉及的感情,既可以是赞赏,也可能是畏惧。有时这些感情是它的基础,但是没有它们它也完全能够存在。
在现实中,名望是某个人、某本著作或某种观念对我们头脑的支配力。这种支配会完全麻痹我们的批判能力,让我们心中充满惊奇和敬畏。这种感觉就像所有感情一样难以理解,不过它好像与魅力人物所引起的幻觉没有什么不同。名望是一切权力的主因。
形形色色的名望总括起来可以分为两大类:先天的名望和个人名望。先天的名望来自称号、财富和名誉。它可以独立于个人的名望。相反,个人名望基本上为一个人所特有,它可以和荣耀、财富、名誉共存,或由此得到加强,不过没有这些东西,它也完全能够存在。
个人的名望。这是一种与一切头衔和权力无关的品质,只为极少数人所具备,它能使他们对自己周围的人施以真正神奇的幻术,即使这些人与他们有着平等的社会地位,而且他们也不具备任何平常的统治手段。他们强迫周围的人接受他们的思想与感情,众人对他的服从,就像吃人毫不费力的动物服从驯兽师一般。(作者在文中讲了不同的实例)
名望的产生与若干因素有关,而成功永远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每个成功者,每个得到承认的观念,仅仅因为成功这一事实,便不再受到人们的怀疑。成功是通向名望的主要台阶,其证据就是成功一旦消失,名望几乎也总是随之消失。昨天受群众拥戴的英雄一旦失败,今天就会受到侮辱。当然,名望越高,反应也会越强烈。在这种情况下,群众会把末路英雄视为自己的同类,为自己曾向一个已不复存在的权威低头哈腰而进行报复。
缺少成功的名望,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消失。不过它也可以在探讨中受到磨蚀,只是时间要更长一些。不管怎么说,探讨的力量是极为可靠的。当名望成为问题时,便不再是名望。能够长期保持名望的神与人,对探讨都毫不宽容。为了让群众敬仰,必须同它保持距离。
七、群体的信念与意见的变化范围
牢固的信念
群体的意见和信念可以分成非常不同的两类。一方面我们有重要而持久的信仰,它们能够数百年保持不变,整个文明也许就是以它们为基础。例如过去的封建主义、基督教和新教,在我们这个时代则有民族主义原则、当代的民主和社会主义观念。其次是一些短暂而易变的意见,它们通常是每个时代生生灭灭的一些普遍学说的产物,例如那些产生了浪漫主义、自然主义或神秘主义的理论。这些意见通常都是表面的。
伟大的普遍信仰数量十分有限。它们的兴衰是每一个文明种族的历史上令人瞩目的事件。
用一时的意见影响群众的头脑不难,想让一种信仰在其中长久扎根却极为不易。不过,一旦这种信念得到确立,要想根除它也同样困难。通常只有用暴力革命才能对它们进行革新。甚至当信念对人们的头脑几乎已完全失去控制力时,也要借助于革命。在这种情况下,革命的作用是对几乎已经被人抛弃的东西做最后的清理,因为习惯势力阻碍着人们完全放弃它们。一场革命的开始,其实就是一种信念的末日。
一种信念开始衰亡的确切时刻很容易辨认——这就是它的价值开始受到质疑的时刻。一切普遍信念不过是一种虚构,它唯一的生存条件就是不能受到审察。
不过,即使当一种信念已经摇摇欲坠时,根据它建立起来的制度仍会保持其力量,消失得十分缓慢。最后,当信念的余威尽失时,建立于其上的一切很快也会开始衰亡。迄今为止,没有哪个民族能够在没有下决心破坏其全部文明因素的情况下转变它的信仰。这个民族会继续这一转变过程,直到停下脚步接受一种新的普遍信念为止,在此之前它会一直处在一种无政府状态中。普遍信念是文明不可缺少的柱石,它们决定着各种思想倾向,只有它们能够激发信仰并形成责任意识。
各民族在捍卫自己的意见时,总是表现出不宽容的态度,这显然事出有因。这种对哲学批判表现出来的不宽容态度,代表着一个民族生命中最必要的品质。
建立普遍信念的道路可谓困难重重,不过一旦它站稳了脚跟,它便会长期具有不可征服的力量,无论从哲学上看它多么荒谬,它都会进入最清醒的头脑。
新的教条一旦在群体的头脑中生根,就会成为鼓舞人心的源泉,它由此会发展出各种制度、艺术和生活方式。在这种环境之下,它对人们实行着绝对的控制。
因此,幸亏有这些普遍信念,每个时代的人都是在一个由相似的传统、意见和习惯组成的基本环境中成长,他们不能摆脱这些东西的桎梏。人的行为首先是受他们的信念支配,也受由这些信念所形成的习惯支配。这些信念调整着我们生活中最无足轻重的行动,最具独立性的精神也摆脱不了它们的影响。在不知不觉中支配着人们头脑的暴政,是唯一真正的暴政,因为你无法同它作战。
普遍的信念从哲学上说往往十分荒谬,但这从来不会成为它们获胜的障碍。当然,如果这些信念缺少了提供某种神奇的荒谬性这一条件,它们也不可能获胜。
群众意见的多变
以上我们阐述了牢固信念的力量,不过在这个基础的表面,还会生长出一些不断生生灭灭的意见、观念和思想。其中一些也许朝生暮死,较重要的也不会比一代人的寿命更长。我们已经指出,这种意见的变化有时不过是些表面现象,它们总是受到某些种族意识的影响。无论是给那些意见所起的名称,还是其骗人的用法,都不会改变事物的本质。大革命时代的人饱受拉丁文学的熏陶,他们的眼睛只盯着罗马共和国,采用它的法律、它的权标、它的法袍,但他们并没有变成罗马人,因为后者是处在一个有着强大的历史意义的帝国的统治之下。
如果不做这种哲学上的检验,人们会以为群众经常随意改变他们的政治或宗教信念。一切历史,无论是政治的、宗教的、艺术的还是文学的,似乎都证明了事情就是如此。
一切与民族的普遍信念和情感相悖的东西,都没有持久力,逆流不久便又回到了主河道。与种族的任何普遍信念或情感全无关系、从而不可能具有稳定性的意见,只能听任机遇的摆布,会根据周围的环境而发生变化。它们只能是在暗示和传染的作用下形成的一种暂时现象。
目前,群体中易变的意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这有三个不同的原因。
首先,昔日的信仰正在日甚一日地失去影响力,因此它们也不再像过去那样,能够形成当时的短暂意见。普遍信仰的衰落,为一大堆既无历史也无未来的偶然意见提供了场所。
第二个原因是群众的势力在不断增长,这种势力越来越没有制衡力量。我们已有所了解的群体观念的极其多变这一特点,得以无拘无束地表现出来。
最后,第三个原因是报业最近的发展,它们不断地把完全对立的意见带到群众面前。每一种个别的意见所产生的暗示作用,很快就会受到对立意见的暗示作用的破坏。结果是任何意见都难以普及,它们全都成了过眼烟云。
这些不同的原因造成了世界史上的一种全新现象,它是这个时代最显著的特点。
对于意见的衰退不必过于悲伤。无可争辩,这是一个民族生命衰败的征兆。当然,伟大的人、具备超凡眼光的人、使徒和民众领袖与专事否定、批判的人或麻木不仁的人相比,能够发挥更大的影响。不过我们切莫忘记,由于目前群众拥有庞大的势力,因此,如果有一种意见赢得了足够的名望,使自己能够得到普遍接受,那么它很快便会拥有强大的专制权力,使一切事情全要屈服于它,自由讨论的时代便会长久地消失。当一种文明让群众占了上风时,它便几乎没有多少机会再延续下去了。如果说还有什么事情能够推迟自身的毁灭的话,那就是极不稳定的群众意见,以及他们对一切普遍信仰的麻木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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