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姑

小时候，邻里间关系不似现在这般冷漠，不要说左邻右舍长什么样子，就是整个院子里的人姓甚名谁、哪一家的、多大年纪，长辈们几乎都是门儿清，而我们这些小孩子也没因为是独生子女就缺了玩儿伴。当时我还是小学，对长辈几乎都没什么印象，唯有一个人无论如何都忘不掉，她是唯一一个每天“不务正业”跟我们一群小孩子厮混在一起的成年人。

傻姑，姓名、年龄都不知道，只知道所有人都叫她傻姑，每天穿着一身不知男款女款的混搭风旧衣服，看着比我的母亲还要大上不知多少。一头短发有时还算捋顺，有时乱蓬蓬的。至于她的男人，我的印象只有很老，其余的都模糊了。

傻姑家里对傻姑似乎不是很好，有次她在窗边啃着苞米跟我们聊天，不知是谁眼尖地发现苞米馊了，当时便嚷嚷开：“傻姑吃馊苞米！”

正啃苞米的傻姑并不把这话当回事，一边啃还一边说：“没馊，有点儿要馊，不赶紧吃就白瞎了！”隔着防盗窗，傻姑脸上露出像是吃着山珍海味似的笑，伴着她标志性的“嘿嘿”声。

那天吃过晚饭，傻姑没出来找我们玩儿。第二天，有人问傻姑，是不是昨天晚上傻姑家男人又揍她了。这问题让傻姑不大乐意，少有地绷起脸，老大不高兴，反呛对方：“你才挨揍呢，我没挨揍，你才挨揍呢！”

不知道怎么地，对话渐渐就成了争吵。问话的人已经扔下一句“不跟你个傻子一般见识”走了，可周围看热闹的孩子却接下这个话茬，围着傻姑一口一个“傻子”起哄。傻姑捯饬着不太灵便的腿脚追着一众孩子满院子跑，辩着“我不是傻子”。

那样一群孩子，约有十个，你追过来我就四散跑开，你停下我就再聚一起叫嚷。终于有个孩子被傻姑捉住打了，打得严重不严重不知道，后来似乎被打的孩子父母出面了。十几年前孩子没有现在这样金贵，看上去没啥事儿说道说道也就过去了。当时傻姑站在那里十分委屈的样子，在一群孩子的围观中坐到地上嚎啕大哭。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我不是傻子”这句话。

父母们顾不得孩子平时跟傻姑玩儿得多好，拉着各家孩子就走，还不忘数落着“跟一个傻子玩儿啥”、“以后别搭理她”、“以后跟傻子小心点儿”。晚些傻姑的男人回来把傻姑领回家才算平息了这件事。

听人说，傻姑的男人总揍她，至于是不是真的我不清楚，说的人确是言之凿凿，不知道是听过还是见过。

这事儿过了没两天，傻姑跟我们又玩儿到了一起。一个傻子、一群孩子，都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忘性也都大，何况天大地大不如玩儿最大，傻姑又是玩儿游戏的一把好手，勒筋儿、跳房子都是高手，要说她玩儿得最厉害的还是弹溜溜，每次拿几个出来，玩儿完了收回去一大把。就为这，一群小孩子没少跟傻姑吵吵，最后大多以傻姑妥协结束。但她也不是一无所获，总会挑几个好看的、自己喜欢的溜溜捡走，剩下的再交还给我们分。

想想看，倒像是赌神大杀四方后不贪图财物反而接济劳苦大众。

有时没得玩儿，孩子们就逗傻姑，一边喊着“傻姑”、“追我们呀”、“这儿呢”一边躲避傻姑。不大的院子充斥着孩子一惊一乍的叫声、笑声，也有傻姑的“嘿嘿”声。不论是捉迷藏、捉鬼还是木头人这些游戏，只要有傻姑在，我们永远不担心自己要当抓人的那个。因为就算傻姑赢了，我们也总能软磨硬泡让傻姑“再来一把”，诓她下一把换人。可是一把又一把，永远都有下一把，即便是最后天黑了，也还有明天。有的时候明知道最后一把了，我们还是要她抓人，傻姑有些不乐意，但最终还是会依我们，然后说着“明天我可不抓人了”道别。

小学二年级父母工作调动，搬家后也就在看望爷爷奶奶的时候才会回到那个院子的我早就跟小伙伴们断了联系，也没有跟他们玩在一起的契机。每一次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一走一过就是打声招呼、点点头，见到傻姑的次数太少，少到想不起来。至于在那之后甚至现在，傻姑怎么样了、她的男人是不是还会打她也不知道。

很多人说，傻姑之所以叫傻姑就因为她是个傻子，只是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可细细想来，傻姑可能是被上天眷顾着生了一颗永不被世界蒙尘的童心。在她面前，孩子们的小心机都显得世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