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最近读到女知青樊璇的处女作《贪睡的那些事》,不由使我想得很多。 文中写道:“晚上你也别想轻松,三天两头地开会,内容都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学毛主席语录,宣传阶级斗争,忆苦思甜等。”
樊璇又写到,由于白天超时限的劳动,甚至是“早上三点半,晚上看不见”这样的强制劳作,战友们都严重缺少睡眠。在开会时有战友扑通倒在地上还会接着呼呼地大睡,读着樊璇朴实生动的描写令我想笑又想哭。
按理十六七岁的青少年正是求知求学的黄金时段,却突然被一个人的号召全都发配到边疆农村,离开学校,失去书本,被剥夺文化教育。就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突然被断奶,再也无法吸吮到营养的母乳,被灌进嘴里的不是正常的食物,这个孩子还能正常发育吗?
记得我曾经在连队的托儿室看护几个大小不等的孩子。托儿室里没有一本书,没有一个玩具,只有一铺大炕和一个破旧的小木床,还有一个暖瓶,这就是托儿室的全部家当。托儿室的房子是土坯房,里外两间。我每天和几个孩子关在屋子里,小的要哭,大的要闹。我抱着小孩子只好来回晃呀晃,一边嘴里学着猫叫狗叫来哄他。小孩子不饿的时候还好哄哄,饿时要吃奶时就往我的怀里扎,怎么也哄不好 ,有时急的我也哭。一边大孩子要往外面跑,我突然就想起以前读过的安徒生童话,于是就给她们讲《拇指姑娘》、《丑小鸭》和《皇帝的新装》,还有格林童话里的故事等。结果他们都老老实实地围在我身旁,听得津津有味。于是我有了自信,有时还头上围起一块毛巾,怪声怪气地扮演大灰狼,结果连小孩子也瞪着眼睛望着我,有时也咯咯地笑。反正关在屋子里没人看见,我有时就抱着小的,领着大的在屋子里玩老鹰抓小鸡,拔萝卜等游戏。我想这就是文化的力量,当然那时不会这样想,结果这几个孩子都挺喜欢我。连小孩子都喜欢文化,可见人类就是要运用智慧,离不开智慧。
如今,我认识的战友有好几个,都特别想把自己在连队一些难忘的经历写下来,可是他们拿起笔有困难,无法把一些宝贵的记忆用文字表达出来。其实战友平台发表文章的要求并不是很严,只要是记录式叙述式的回忆作文就行,但是因为上山下乡剥夺了他们接受教育的机会,如今的水平仍旧停留在当年,连一篇合格的作文都写不出来。这样的战友不在少数,就看文章的某些留言也能看出这样的水平,这能怪他们吗?当年都是正在上学的学生,突然被断奶,从此再也接收不到文化的教育 ,除了老三届,大都只是小学水平,甚至连小学也没正常上课,但是冠以《知识青年》的称号只是自欺欺人。
说起超极限的劳动,我在连队也参加过麦收,真是天不亮就起床,走在黑咕隆冬的土路上,去往大田要走半小时,牵着前面的战友一边走一边耷拉着脑袋,迷迷糊糊地还在睡觉。到了麦田站在麦陇跟前,一人四陇开始割麦,那麦陇可是望不到头的长,开始还有力气,咬着牙挥舞镰刀,谁都不愿意落后。待到天亮,送饭的牛车嘎吱嘎吱地拉到地头,战友们塞饱肚子,接着又上阵,大家都想抢在前头,誓师大会的动员口号还响在耳边。但是到了临近中午,太阳暴晒,力气也用尽了,一个个再也拼不出干劲来,有的被镰刀割伤了手,身上汗水湿透,望望前头还是不到头。人蹲在麦陇里浑身酸痛,腰断了一样,人站起来就蹲不下去,蹲下去就站不起来。可还是得咬着牙割麦子,一步一步往前挪。 到了下午,那已经是拼尽全力了,我跪在地上,不知是眼泪还是汗水,一个劲儿地往下流,心里甚至产生一个念头,想拿镰刀往自己手上砍,那真是累的要疯狂。好在有好心的战友看我拉在后面,他们就把我的麦陇多割一陇帮助我,这样我就少割一陇,才赶了上去。
正像樊璇战友说的,直到天黑看不见,才收工,挪着酸痛的身子回到宿舍,胡乱擦一把就往炕上歪、、、脑子里迷迷怔怔,已经没有正常思维,就是又累又困。
也许,直到如今,还有战友会觉得吃点苦是锻炼人的意志,觉得我们知青有了那段吃苦的经历,就是有了坚强自豪的资本。是的,那时有口号喊道《小镰刀赛过康拜因》,可是社会的进步不是靠蛮力,而是靠智慧,靠人类的大脑,社会需要的不是顺民,需要的是掌握了知识和有创新能力的民族。
悲哀地说,我们知青这一代那些年在连队的生活,除了几个连轴转的样板戏和《三战一西哈》的电影,没有阅览室,没有图书馆,看不到一本书,一个连队几百号知青集中在一起,完全生活在文化的沙漠中。这样成长起来的青年,能有多少知识?
所以现在有了《中国大妈》这一代表不雅的称呼,在国内外让人笑话,讨厌。
联系到红卫兵当年的打砸抢,有了《坏人变老了》这一戏谑。那都是因为缺少正常的教育,导致这一代人的素质低落,缺少思考,辨不清是非,思想混乱。
我也是一个断奶的知青。有人说:阅读是教育的一扇正大门。
由此想起我过去写的一篇短文:
一分钱的回忆
小时候缺爹少娘,曾寄养在外婆家。
三年天灾人祸时连粥也喝不饱,如果得到一分硬币该是多麽欢喜。我捏着一分钱站在小摊旁踟蹰不前,定夺不下这一分钱该怎么花。
一分钱可以买十二粒炒蚕豆,可以买二颗橘子糖,可以看一本小人书,书虽不能吃,可比吃还诱人。书里面的故事令人留恋忘返,看完回家还可以品味三天,那神秘的童话带给你无尽的乐趣,令你浮想联翩。
我有幸读中学时,学校有个图书馆,那时正读《红岩》热,我几次没借到。那天(红岩)总算落入我手,我兴奋地高举着《红岩》正想从人群中挤出来,不料一个男同学一把夺走我的书说:”狗崽子不配看《红岩》!”
我跑回宿舍,蒙上被子只会伤心地流泪。
从小被洗脑的我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以为自己真是罪人的后代,要一辈子改造自己,要为父母赎罪。有人说他从小就想当作家,当将军,当科学家、、、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将来能当什么,自卑的连梦都不敢做,只是一味地爱看书。
文革武斗时,我失学在家,有幸得到一个看书的好机会。我家附近有个图书馆,人们都去热衷枪炮、武斗夺权,图书馆也被封闭关门。
正好,图书管理员是我一个要好同学的母亲,她视我如女儿一样喜欢,常和我聊这聊那,于是我得寸进尺地要求去图书馆看书。她让我躲在静谧的书库里随心所欲地读书。因为没有当作家的梦,也就没有目标,没有计划,只是凭兴趣狼吞虎咽,倒也读了不少名著。
后来去内蒙兵团,又调农场,书籍断粮十载。直到科技文化书籍重新摆上柜台,我也回到家乡,生活相对稳定一些,我象饿久的饥汉,开始贪婪地搜集藏书,弄了两架书籍摆在家中沾沾自喜。
《辞海》刚上市时一本卖二十四元,那时去上海的船票才几元钱。我站在书柜前叫营业员拿一本《辞海》,她瞧着我身上褪色发旧的兵团服,嫌我穷买不起,怀疑地瞧着我,不肯把书拿给我。我声明再三,并把钱先掏出来,对方才把《辞海》递过来。
我抱着沉甸甸的《辞海》象捧回一块金砖。从此我敢挺胸走路,敢正眼瞧人,那多年受歧视,被压迫的自尊在一点点复苏。我这个被强迫断奶的知青,营养不良的我,在书本和自学中慢慢地提升自己,有了自己的思考能力,视野才逐渐开阔起来。
断奶的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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