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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川纪事之《苦苣真味》

关川纪事之《苦苣真味》

作者: 迷思特牛 | 来源:发表于2019-04-18 18:27 被阅读0次

    苦苣是野生的,却喜欢在庄稼地里撒欢。和庄稼们长在一起,苦苣好像才能一览无余地展示出十足的野性,不像小麦、扁豆、胡麻、土豆等这些庄稼循规蹈矩,按照人们的安排长得行行是行行,样样是样样,分不出个高矮胖瘦来。苦苣才不管人的意愿是什么,一副无拘无束无法无天的模样,似乎有着最原始的激情和洪荒的冲动力,该怎么长就怎么往上窜,想从哪里长就从哪里冒出来,压都压不住,看那架势,真把庄稼地当成了自家的热炕头,把自己当成了世界的主人,似乎不把庄稼放在眼里了。

    苦苣虽然野心勃勃桀骜不驯,可绝不会去攀援那些大树的高枝,它只和庄稼站在一起,与小麦举案齐眉比窈窕,跟土豆同床异梦竞自由,在风里摇曳摆动,看似与庄稼在秀恩爱,实际上是在斗心计。它的枝叶明里争着要在糜谷的阳光瓷碗里分一杯羹,它的根茎暗里抢着要在麦豆的黄土陶罐里切一块生日蛋糕。苦苣与庄稼较劲儿,实际上是动了庄农人的奶酪,你说他们看在眼里怎能不急在心上。从此,整天弯腰弓背面朝黄土,一苗一苗去剜,一朵一朵去拔,一根一根去锄,一株一株去铲,似乎把自己也要伺弄成一棵茁壮的苦苣。

    那些庄稼地一遍还没有薅过,第二茬苦苣又顺着人的脚后跟追了过来,庄农人实在没有了消停的日子,但对苦苣又不敢斩草除根去深挖,害怕把庄稼的根也弄坏了,只有治标不治本地把它齐土皮铲掉。可是铲掉的是一苗,过不了几天,那里就会长出一丛。由孤单的一株变成蓬勃的一片,这也许就是苦苣最想得到的结果,人却没想到为了自己的利益有意无意成全了苦苣的心愿,助长了它的气焰。我不知道在这贫瘠的土地上,苦苣是经过了怎么的艰苦努力、艰难抗争、艰巨奋斗,才玉汝于成,打出了一片江山,争得了一袭领地,栉风沐雨,娉婷向上,引领生命到达葳蕤的巅峰。苦苣的蓬勃青翠就是它自己的幸福,而幸福都是靠奋斗得来的,苦苣也不例外。这就是苦苣与生俱来的智慧,它的一枝一叶和寸根寸茎饱含了生存的哲学原理,我只能惊讶、赞叹、感慨,觉得自己如果要做到苦苣的这一点,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也许修炼一生还难以望其项背。

    我在百度上搜索看到,苦苣的枝叶里含有百分之九十的水分。简直可以这样说了:一朵苦苣一朵水。苦苣是水暗结的珠胎,是水暗恋红尘的化身。苦苣使水有了灵动的具象,有了生动的颜色,有了真实的滋味,也使水能够随风赋形,实现了竖直向上奔跑和站起来望远方的梦想。红楼梦里说什么女儿的身子是水做的,相比较而言,苦苣不光身子是水做的,可能连心肠都是一副水汪汪的模样,风一吹就会满心涟漪荡漾,到处呈现出风生水起的景象。水是圣洁的,也是柔弱的,苦苣也就注定是柔弱的,也是圣洁的。圣洁的大多还是脆弱的,苦苣脆弱到你稍用力一碰就伤到它柔弱的心了,独自暗暗哭泣,情不自禁地流出一滴滴白色的眼泪,浓浓的,稠稠的、粘粘的,如漆似胶。这浓稠的白色眼泪,又像晶莹的米粥,更像香甜的乳汁。

    谁如果想去尝一尝苦苣的这米粥、这乳汁,倘若精神的底色里没有吃苦两个字,还是听我一句奉劝,不要轻易伸出贪婪的舌头,苦苣的苦,不是谁想吃就能吃下的,那种从命里流出来的苦,骨子里带着沉郁、隽永、绵长、厚道、淳朴的苦涩风味,会从你的舌尖细小的血脉上游走奔突,刹那之间电流一样传遍周身,满嘴的说不清道不明,让你吐不出咽不下,最后沉淀到心底,只能刻骨铭心的记住。这也许就是苦苣独具特色的真味,也是苦苣苍茫浩瀚的心事,让人经上一次终生难以忘怀。

    我觉得自己也是家乡山坡地上长出来的的一棵苦苣,我们都生在了一个苦字上,共同守望着这片清贫的土地,让命运随流年一茬一茬荣枯。常听乡亲们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回过头来想,人哪能与草木相比,人一生一世就彻底寂灭了,而草木一春一秋才是生命中的一个轮回。貌似脆弱的苦苣,有冰草一样发达的根系,蚯蚓一样在土地里顽强突进,即使被犁铧拦腰割成寸断,可一寸根一寸命,每一寸又成一个生命的独立体,继续躬身黑暗里,藤条一样向四周蔓延,不放过每一寸土地,遇见春天,随时随地疯狂发芽,迅速伸枝展叶,把一团欢喜的青翠举向阳光。苦苣正因为有了这种头可断腰可折、却不向命运俯首称臣的坚韧毅力和坚强信念,才看似岁岁被秋风吹枯去,却年年春来春风吹又生。

    苦苣肯定不知道自己是野生的,也不知道庄稼是驯化了的野草,它们前世里清风明月的命运是一样的,只是现在的庄稼备受呵护和恩宠,被人类精心照料得像温室里的花朵,按时播种收割,定时松土施肥,及时喷药杀虫。在庄稼面前,苦苣显得就像没娘的孩子,自生自长,无人疼爱,还经常遭受锄头无情的追杀和禽兽粗暴的食啮。尽管命运凄楚,可苦苣从来不喊一声苦,它只在条形叶片边缘长出一些小小芒刺,仿佛在向这个世界亮剑,但从头到尾根本没有一点防范的作用和抗争的力量。苦苣只好自知之明地把一个苦字悄悄地捂在心里,默默地带在命里,把苦难的身世酿成一腔苦楚的心事。其实苦苣不知道自己是苦的,也不知道身边还有和它命运相同的苦枝蔓、苦蒿子、苦荞麦、苦杏仁,更不知道有人还把它叫苦苦菜,给它两个苦字,双倍的艰涩。

    我小时候亲口尝过苦苣的乳汁,深知苦苣的真滋味。苦苣是摸着良心念着圣经过日子的善良之辈,不会心存丝毫的害人念头。它苦而无毒,既能养人还能医人,所以那乳汁的洁白自始至终带着神圣的光芒,有着超凡多俗的大境界。那时候经常遭遇缺粮少食的年成,生活异常清苦,生长在庄稼中间的苦苣,没想到真的把自己长成了粮食,家家吃苦苣,人人吃得一脸菜色,饥馑的岁月里有苦苣相伴,总比沦为饿殍强百倍了。现在人们吃苦苣,是大鱼大肉吃多了,想换换口味,讲究吃野味图新鲜。苦苣一下子从下里巴人变成了阳春白雪,登上了大雅之堂,大大小小的城市里,高档的酒席上,苦苣以名贵时蔬的身份赫然在列,身价倍增,备享恩荣。于是乎,有古仁人之心者,为苦苣们古道热肠地说了一句警世名言:尝遍世间滋味,还是菜根香。苦苣可能不知道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家乡宁静的土地上,依然春来青翠,秋去枯萎,总是一副不卑不亢的神态,任凭眼前世事沧海桑田,风云诡谲突变。

    山深日月小,草密乾坤大。家乡的黄土山峦海拔高,土地陡峭瘠薄,年年种着那几样传统的庄稼,苦苣就成了乡亲们一年最先尝到的新鲜时蔬,每年春天第一次吃苦苣菜,算得上是“咬春”了。有一年清明节假期,我回到家乡除了看望亲人、上坟祭祖而外,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去拾苦苣菜。这时候,天地正清明,万木初葱茏,人们刚开始春播,都在忙碌着往地里拉肥散粪、翻地铺膜、摇耧播种,还无暇去捡拾刚刚透出土皮的苦苣芽,而这是一年里苦苣长得最好的时节,白白的,胖胖的、嫩嫩的,脆生生,油汪汪,看着都会让人的口水流成馋涎三尺。大口井旁边的一块水田里,去年秋季用旋耕机打磨过的,把苦苣的根切成了一寸寸的短节节,春天的苦苣不是籽粒发芽长出来的,而是从老根上直接爆出新芽,这被旋耕机打碎了的老根,自然变成了一节一节的种子,在土地深处蛰伏了一个漫长的冬季,攒足了重生的力量,遇到春暖土消,齐刷刷地冒出一丛一丛的嫩芽。从潮湿的土里剜出来,一丛苦苣新芽,就像神工鬼斧雕刻成的一件精美玉器,晶莹剔透,洁白润嫩,活色生香,沉浸着神性的光泽,散发着魔性的魅力,一丛在握,真教人舍不得放手。

    不一会儿,我拾得盆满钵满,回到家里,不用再挑拣,打一盆窖水,在里面轻轻一摆,直接下锅里焯一下,凉水淘洗,揉捏成团,均匀切碎,加上椒盐老醋、蒜泥和油泼红辣子,就能调理出一碟摄人魂魄的锦衣玉食,那略有一点的苦味,此刻是鲜爽的香甜的,吃的人两颊生津满口喷香,长时间回味不绝。待到春去夏来,苦苣遍地浩浩荡荡行走,人们在锄田的时候,顺便把铲下来的苦苣带回家,挑出一些鲜嫩的当菜,剩余的当成饲草倒进猪圈去喂猪,让久困囹圄的猪崽也吃个野味尝个鲜。晚饭后,在月色下一边看电视,一边检苦苣菜,轻轻掐去老根,匆匆洗掉泥土,柴火蒸煮,凉水漂洗,淘去苦味,投进缸里窝成浆水酸菜,和腌制的咸菜一样,一年四季一日三餐顿顿吃,总是吃不腻。最是那酸酸的苦苣浆水,盛夏里消暑解渴,胜过任何高大上的名牌饮料,大热天从地里劳作回来,进门舀一碗浆水美美喝上一气,顺便嚼上几叶苦苣菜,极为惬意,疲惫困乏顷刻间烟消云散了,顿觉遍体通透,心头的天地也渐渐宽阔明朗起来了,这时才知道有一种尕幸福就叫舒坦。

    春来苦苣是一道菜,夏季苦苣是一棵草,秋去苦苣就成了一把柴,苦苣甚至在一个时期担当过粮食的重任,曾经就像上苍派来人世疗饥活命的一位中兴之臣。苦苣的身份随季节和时代在变幻,但变来变去,苦苣绝没想到,自己会变成一味药。小时候,手上脚上,胳膊腿子上,一不小心就会被镰刀锄头划破,被干柴野刺扎破,经常弄得到处是伤口。有时我们自己粘一撮细汤土,伤口就会慢慢自愈自合;有时大人就教我们掐一朵苦苣,等着乳汁从断茬上缓缓渗出来,聚成洁白的一滴,轻轻点在伤口上,过不了两天很快就痊愈了。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苦苣是具有神奇药效的,后来知道它还是一味草药时,同时知道了它的另一个名字,在药典里叫败酱草。药圣李时珍这样写过苦苣:味辛、苦,微寒;能清热解毒,凉血,消痈排脓,祛瘀止痛。看来,苦苣不仅是草莽出身的英雄,还是隐身民间的高手,山中修炼成的圣贤。从此还知道了,在漫长的岁月里,乡下郎中一直视苦苣为治疗阑尾炎等疾病的药中君子。

    网络上有这样的记载:苦苣为菊科植物,多年生草本,全体无毛,茎少数或多数簇生,直立或斜生。基生叶莲座状,条状披针形、倒披针形或条形,先端尖或钝,基部渐狭成柄,全缘或疏具小牙齿,或呈不规则分裂,灰绿色。头状花序顶生,花冠黄色。民间食用苦菜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亦常用做草药,根茎叶花俱可入药。新鲜时无气味,晒干后有强烈的败酱味道,但药用效果非凡。苦苣,又叫山苦荬,别名:苦菜、节托莲、小苦麦菜、苦叶苗、败酱、苦麻菜、黄鼠草、小苦苣、活血草、陷血丹、小苦荬、苦丁菜、苦碟子、光叶苦荬菜、燕儿衣、败酱草。初听这十几个名字,还以为是一位乡村小学班主任,上课前在给一个班的一群孩子点名,实际上是苦苣一个的乳名、小名、大名、学名、官名、姓名、笔名、网名等各种称呼。

    苦苣也许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不然它为何生生不息遍地生长青青的乡愁。苦苣不言不喘,那是在启迪我们要自己去思考、去参悟,在亲力亲为的实践中寻找真理,增长智慧。它知道土地还有病痛,需要自己尽一份力去诊治;它明白人间还有疾苦,需要自己努一把力去化解。它要带着整个家族坦坦荡荡行走大江南北天涯海角,把最初的赤心和素有的纯情,当作人间的真滋味,献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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