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某个平常的夜里,亥时,这个在五行中代表水的时刻,四十岁的疯子霞掉进了一口大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人们猜测她不是刻意自杀的,因为去世前她的疯病已经好了,她的意识是清醒的。
可能,也许,大概,这就是命吧!
大家围绕着那口阴凉的大井纷纷认同着。
那时候,还是孩子的自己无法形容自己的恐惧,那个神秘的井口就像个黑洞随时可以吞噬我的生命,连着几天我都做恶梦。
疯子霞,刚嫁到村子的时候,不是个疯子,是个有文化的美人。
那是土地下户之前,村里还是集体生活,她嫁给了在集体中记工分,做着会计工作的丈夫。
当时,男人的条件算是可以的,人也长得高大英俊,见过的人都说他们是郎才女貌,很相配。
他们没相处几天就结婚了,霞的嫁妆很少,倒不是她家庭条件不好,相反,还不错。
她的母亲是二婚嫁给现在的继父,连着生了两个儿子,她的存在渐渐就变得不重要了。
许是继父家的缘故,她的母亲只好让女儿早早嫁人,嫁的远远的,像一件货品早早出售,最好别回来了。
从邻县嫁过来,霞始终无法适应。
丈夫常常不在家,她老去婆婆家吃饭,有时候家里的粮食不够,公公回来就没有了饭,这引起婆婆的不满,来来回回,矛盾频生,争吵打架时有发生。
这些家庭里的事,丈夫是不管的,不知是不想管还是管不了。总之,家里一有吵闹,他就一走了之,远离矛盾中心。
时间长了,内心苦闷的霞就成了祥玲嫂,见人就絮絮叨叨,人也变得神经质,丈夫就更不想在家待了。
到了80年代,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大家都从集体中解放出来。
霞也不例外,和婆婆分了家,有了自己的小家庭。
这次她格外积极的参与,她满心憧憬着崭新的生活,期望着丈夫带给自己比别人更好的生活
脱离了集体的束缚,好像作为个体的自己才显露出来。
霞的那种作为美人的无意识的高傲,一心争上游,时刻要比别人过得好的心气,对比着丈夫懒惰,爱投机,不踏实,显得落差很大。
奶奶说起霞的时候,嘴边总是重复着这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话。
言词间多有对霞这样的美人的遗憾,她叹息着,一个心强上进的女人跟了一个懒惰取巧的男人,日子苦了。
霞到奶奶家串门的时候,奶奶总是说,何必总要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望于男人,既然你无法离开这个家,何不自己去闯闯,你也有文化,总会找到机会的,不比在家受气的强。
霞哭了,她做不到,在她的思想中,女人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依靠着丈夫,督促丈夫,就和自己的母亲做得那样。
后来,奶奶总告诉我,那样有文化的女人,可惜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霞眼看着过去那些比自己差的邻居过得风生水起,心中那股傲气刺激的郁结横生,现实和理想的巨大落差,不敢向人说起的苦楚,种种压抑,无法平衡的内心矛盾冲突,她疯了。
再也不是水灵的美人霞,她成了疯子霞。
这下丈夫彻底放弃了她,伴着改革开放的脚步,做起了山南海北的“倒爷”,有好几年都不回家。
照顾霞的任务就落到了她的两个女儿身上,或许是这样的家庭,她们也早早辍学打工了。
那些意识模糊,疯了的时间,仿佛是霞生命中最平静的时刻,她终于什么都不想了,世界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争吵。
谁也没有想到,儿子考上大学的消息竟然又刺激到霞,她清醒了,也许是她的内心觉得自己终于扬眉吐气,终于可以在邻居们骄傲的抬头。
她没有实现的理想,她的儿子做到了!
某种程度上,她对家庭的使命完成了一半,儿子的有所成给了她希望,现在她的所有注意都转到丈夫身上,她又一次升起斗志。
疯子霞不疯了,儿子考上了大学,丈夫也回家了,闯荡了一圈,发现投机赚巧钱不是那么容易也就卸下包袱,踏实苦干起来。
日子正在慢慢变好中,家里逐年好起来。人们都说,这个美人霞终于熬出头,苦日子过去了,往后就等着享福吧。
某年的冬天,天气格外的冷,所有外出做工的人都回来了,霞的丈夫也不例外。
回来的日子,他很少在家待,每天吃完晚饭,他就到处串门,估摸着霞睡下,才从别人家起身回家。
吃过晚饭,霞无意识的开始絮絮叨叨家里的长短,不时惦念着丈夫开春的工作。丈夫听得无奈他害怕着霞似曾相识的神经质,他像过去无数次那样,逃离了家。
他没有想到,这次,霞会在寒冷的夜里出去寻他,也没有想到深夜回到家里会是大门敞开,人去屋空。
那年月村子的人多,那时间人们还没有睡,角落都找遍了就是不见霞的踪影。
不知是谁想起村子那口废弃的大井,明晃晃的手电筒照进井里的那一刻,丈夫就认出了霞那红色的衣衫,那是不知何时他给她买的新年衣服。
村里人在河边伐了几颗粗杨树,凑了一口棺木,下葬了霞。
丈夫没有完,他把村子告上法庭,废弃的大井为何不填埋,害死了自己的妻子,他胜利了,拿着那些赔的钱,又开始了天南海北的生活。
那以后,村子里再也没有疯子霞,只有那几间毛呸房在寒风里记忆着她的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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