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我的狗

嘿，我的朋友

01▼

如果说我的青春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那这一定是因为它，我的狗狗大黑。

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大黑的场景，尽管这已经是14年前的事了——少见凉爽的夏日傍晚，闷热沉寂的村子里难得热闹起来，笑声不断。还是小学生的我端坐在家门口树荫下的石桌旁，写着烦人的暑假作业，显然我并不专心，当那只黑不溜秋的小奶狗甫一出现在不远处的小土坡上时，我就发现了它并且锁定它。

只见它跨着小短腿、摇着小尾巴慢慢吞吞、晃晃悠悠地“走”到我面前，停下，仰着头，一双湿漉漉的小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那模样，软萌可爱极了。我几乎一眼就爱上了它。

我蹲下身来，爱怜地摸摸它，它一点不怕生，乖乖地趴在地上，任我抚摸。就在我的手要离开的时候，它做了一个让我倍感意外的举动，它举起它那软软如婴儿的小爪子轻轻碰了碰我的，我猜不出它是想表达友好还是想挽留我继续为它按摩，我当时只有一个念想，我要养它。

我的这一决定得到了爸爸和妹妹的大力支持，他们比我想象中的更喜爱大黑，这让我很是欢喜。但是，作为家里的女主人，妈妈的反对足够让我只是空欢喜一场。她认为狗太脏，还咬人，关键是养不长久，一不留神就让人毒去了。妈妈的担忧无可厚非，那时候在乡下，总有那么一群人专干偷狗毒狗的坏事，我家之前养的几条狗就是这么没了的。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和自信，我就是一股脑坚信大黑是不一样的。为了让妈妈改变立场，我急吼吼地做出一系列保证，例如，大黑很聪明，一定不会被毒去的；如果有了大黑，我肯定会更加努力学习，提高成绩；大黑的卫生问题和驯养问题，由我全权负责……诸如此类的好话我说了许多，稍有遗漏的就由妹妹补上，为了留下大黑，我和妹妹是拼尽全力了。

作为爱狗人士的爸爸也适时地为我们帮腔，一个劲地强调这狗与我们家有缘，可以留下。在我们父女三人的连番攻击下，妈妈终于松口了。但是前提是，我们所做的保证必须严格执行，尤其是成绩那一块。我和妹妹高兴怀了，自然满口答应。

自此，大黑就成了我家的一员，并由妈妈亲自赐名。妈妈能够同意留下大黑已是万幸，我们再不敢质疑这个过于土气直白的名字，也就大黑大黑地叫了，这一叫就是许多年。

02▼

大黑长得很快很好，刚来家时它还是只软萌哒哒的小奶狗，只消半年，就长成了一条威慑力极大的巨犬，有它看门，家里人没有不放心的。我爸甚至特意替它测量了一番，好家伙，成年后的黑仔足有53厘米高，重达25公斤。作为一只不折不扣的土狗，大黑也算是其中的精品了，任谁看了都说好，我妈为此得意了很长时间。

我也颇为得意，原因有二。一是大黑是我带回家的，它被夸奖，我这个伯乐自然是与有荣焉；二是我言出必行，完成了当初的豪言壮语，既提高了成绩，也把大黑管得好好的。鉴于我表现良好，妈妈终于舍得将我的零花钱额度往上升了升，这下我妹可羡慕惨了。为了得到和我同等的待遇，她也是卯足了劲追赶。可以这么说，大黑的到来，使我们家变得更好了。

有大黑陪伴的日子很安全很快乐，这种感觉在爸爸出外务工期间更为强烈。白天，大黑守着家里的门户安全；晚上，它睡在门外，守着我们娘三个；自我上了初中之后，它又有了一项新任务——护送我上下学。

秋冬时节，每每起早上学时天才微亮，妈妈不放心，总是要送我到大马路上，看到我和同伴汇合了才离去。

有那么一次，妈妈身体不舒服，那段近十分钟的路程我必须一个人去走。我信誓旦旦地向妈妈保证，我不怕，我可以，在妈妈的视线范围之内我仍表现得如此，但是当漆黑的小路上真正只有我一人的时候，恐惧害怕席卷全身。手电筒的小光亮根本照不进我胡思乱想的大脑，这种情况下想象力过于丰富可不是什么好事，尽是自己吓自己。

突然，几声犬吠从身后传来，我吓了一大跳，可又觉得声音熟悉，这才哆哆嗦嗦地举起手电筒看了看，果然是我家大黑。

大黑，你怎么来了。我极快地跑到它身边，一把抱住它，之前的害怕全被喜悦取代。我猜测可能是妈妈让它来的。

你是来送我的吗，大黑，你对姐姐可真好。我摸摸它的头，它摇着粗壮的尾巴，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直勾勾地看着我，像极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托大黑的福，接下来的路程我走得极为开心，就差哼起歌儿了。在大路上等着我的小伙伴们见着了我身后的大黑，简直惊呆了。哇塞，你家狗来送你上学啊，太酷了。他们纷纷赞叹。

因为大黑，我的虚荣心再次被满足。但是我爱它，这点毋容置疑。虚荣心只是暂时的，爱却能持久。尤其在知晓大黑并不是受妈妈指示过来送我之后，我简直爱死它了。

爸爸说，大黑特别有灵性。我不知道爸爸如何慧眼识珠的，但这应当是事实——待我去省城上高中后，大黑护送的对象变成了妹妹，如此又是三年。

03▼

曾经有人问我，最怀念高中的什么？我想无数人对此问的答案无非这三种，单纯的友谊、踏实的学习或是不为人知的暗恋，我倒真不是。高中时期的我太叛逆，往往一个不如意就抽风发疯，我的家人因此遭了不少罪。若说这段黑历史中有什么值得我怀念铭记的，兴许只这一个了——大黑安静地陪在我身边，看我大哭大笑，听我大发牢骚的时光。这是我黑暗日子里唯一的慰藉。

因为高中住校，我与大黑的相处时光骤减。除了两三个星期回家待上一天或是节假日放假，大多时候我只能通过话筒里传来的吠声来以解思念。我曾担心它不会像以前一样粘着我喜欢我，幸好这只是我的个人揣测，大黑从没忘记我，每次一见着我回来，它总是高兴地围在我身边乱跳乱蹿，或是吐着大舌头，呲牙咧嘴地大笑，哈喇子流了一地。大黑笑起来的样子实在与它的外形不符，过于蠢萌了些。不过，我喜欢。

那会儿，如此欢迎我回家的除了大黑应该没谁了。妈妈和妹妹都怕了我了，身处叛逆期的我简直就是个炸药桶，一点就着，逮谁跟谁急，最大的受害者非妈妈莫属，毕竟炮火多半是冲着她去的，可怜的妹妹也被殃及过许多次。偏我又是个气性大的，把她们气哭了也就罢了，自己躲在房间里哭得更惨，一边哭，一边骂。大黑是个很好的聆听者，它安安静静地窝在我边上，安安静静地让我发泄，偶尔发出些细微的呜咽声，我就当成是大黑对我的支持和安慰。这么一想，心里会好受很多。

亏得大黑，我平安度过了为时两年多的叛逆期，总算没有心理扭曲，真是万幸。

04▼

上了大学之后，我每年回家的次数一个手指都能数的过来，学习和兼职占据了我大部分时间，我无暇顾及其他，好在家里一切都好，这让我省了不少心。还有一点我必须承认的是，外面纷繁广阔的天地深深吸引了我，我有些乐不思蜀了。

常常和妈妈通电话的时候，末了，她总要抱怨几句，说什么养我和妹妹还不如养大黑呢，一个个都不着家。我需要感谢大黑的事情太多，这也是其中一件——在我们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努力成长打拼的时候，它保护并陪伴着家中的母亲，直到它生命最后一刻。

大黑死了。不是妈妈起初担忧的那般被毒被害，它健康安全地活到了12岁，然后在不知名的某一天，安然离去。

那时候我已经进入大四实习阶段，忙得不可开交。妈妈是了解她的女儿的，她知晓我和大黑的感情，为了让我安心工作，她在一个星期五的晚上告知了我这个消息。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她说大黑死了，她在后山的一块空地上刨了一个坑，大黑就埋在那。

这无疑是个噩耗。虽然早有预料，可是真到了这一天，我还是难以接受，有那么几分钟我脑袋一片空白，心涩涩的，发胀，生疼。亲人的死亡，再多的心里准备临了也让人猝不及防，满心悲伤。大黑也是我的亲人，很亲很亲。它陪伴我和我的家人12载，忠诚尽心；它见证了我成长路上所有的喜怒哀乐、挣扎彷徨，我给予它的太少太少，它带给我的快乐却无法计量。可我再也看不见它了，这使我伤心欲绝。泪，止也止不住。我记不清那晚我到底哭了多久，只是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眼睛红肿得不能看。

如今大黑离开两年多了，再想起它，悲痛的情感淡了不少，懊悔却不曾减轻，因为留下的遗憾实在太多。在它还走得动的时候，我应该和它再走一遍去中学的路；在它只能用喜悦的眼神来欢迎我回家的时候，我就该抱住它，说我爱它，一遍又一遍；在它呜咽着目送我离家的时候，我应该再摸摸它的头，和它说一声再见。我该多和它拍几张照片。我好像从来没对大黑说声谢谢。我是如此想它。

朋友们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我那么喜欢看《忠犬八公的故事》，还每次都哭得稀里哗啦的。我从未告诉他们，那也是我的青春，我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