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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患了什么病
走进病房,看见他深陷病床上的瘦弱身体。师母凑近他,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你快看看谁来看你了!他缓缓转过头来,眼神里忽的闪烁一下表示他很高兴。他很久没有情绪上的波动,从那张呆滞的脸。他大概没想过妹妹会和她学姐去看望他。他就突然病了,头两天还在家摸索着给同学们上网课。家里人难过很久,但最终都决定不告诉他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
妹妹从医院回到学校告诉我,字里行间我感受到她深深的难过。在这所学校接待她的第一位老师,上过一两学期课的老师,五十几岁,家里还有个正在读研究生的儿子。她说:老师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兴许只有一年光景,他知道自己病得严重,但以为可以治好。隔着屏幕,我同妹妹一样难受,与那老师有一面之缘。心如绞在一起般,理不清的难受。
我很少去大医院,人来人往焦急神色,一瞬间就覆盖鼻腔浓郁的各种药味,消毒水,还有一些不明气味。不断从你身边经过的躺在移动病床上被推往不同手术室,病房的人。有的看起来都不像一个完整的人。四肢均在,但瘦弱不堪,眼窝凹陷,剩下一双空洞的眼神。偶尔望见,那眼眶里一点闪烁的东西,这个人还想健健康康好好活着,像他们眼里的我一样。
关于医院第一次痛苦的回忆,是见奶奶的最后一面。奶奶在家里睡一夜到天亮之后,半身瘫痪,不能讲话甚至眼睛也无法睁开。我去医院的看望那天,她已经进医院两三天了。爸妈和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及时告诉我,说害怕影响学习。这是我第一次听过世间最可笑和悲伤的理由。走进病房的时候,爷爷单独坐在病房另一边,隔病床远远的。爸妈和大姑姑父大家分散凌乱得站着,我径直走向病床,满心只有躺在病床上那个人。她就安安静静躺在那里,身体不得动弹说是半身中风,眼睛紧闭着。她似乎能听到我的声音,我叫她,她脸部肌肉扯动了几下,似乎想要努力睁开眼来,我记不得我是不是抱了她,甚至时间过去太久,我都忘记了她的气味。但即使现在落笔回忆起她,我满是心痛和想念。医院对于我太陌生了,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仅仅是短暂得在她病床前站了一会儿,大人们便叫我离开回校。如果,能有如果,那天我会一直陪在她身边,直到她最后离开。奶奶一进医院就几乎失去意识,她不会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这一次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进大医院,也不知道仅此一次,她就在这里结束了她的生命。奶奶没怎么读过书,信佛,上庙烧香,生前时常做这些事。不过我肯定知道,她日夜默默对佛祈祷的是希望她的儿女子孙们好,那份祈祷里没有自己。
直到去年夏天,爷爷住院,被检查出来胃癌。他自己嘴上说着没有事儿,该什么样子什么样。爸爸与幺爸什么也没告诉他,说只是一点息肉,做个小手术就好。年纪大,承受能力无法考量,就不要给他心里过多负担。于是,直到出院,才跟他讲实话。所幸现在健健康康。
我想我为那位老师内心纠葛的,大概是他不知道自己患了什么病。他怀揣着生的希望,健康的希望,有朝一日能重返讲台跟同学授课,能课后在办公室与同事们嬉笑谈论。但事实却是,他后面的日子都将在这狭小的空白的病房度过。一直在门外等待他的是死亡之神,没有希望。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他的家人们可以告诉他真相。或许心里会更难受,心灰意冷;但是至少可以给自己一个机会,让自己选择如何面对剩下来的生命。
因为,如果真的面对彻底的离开,明明白白岂不更好。什么也不知道,在生命里未免太轻描淡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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