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塔路35号

宝塔路35号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这是唐朝刘禹锡《陋室铭》里的句子，小时候我的房子很简陋，泥墙灰瓦，晚上即使开着灯，房间里也很昏暗，后来我用铁丝铺上白纸隔了一层天花板，再找些石灰把褐色的墙壁刷白，看去就亮堂多了，四面白白的墙壁，总嫌太过空落，买了几张美女画报贴上，回家的时候，门一打开，就有美女微笑迎接，虽然每天只是无声的笑着，聊胜于无。

然而，有个些微的烦恼，十几岁的少年，血气方刚，又没有手机电脑可以消遣，躺在床上的时候眼光和美女的微笑相接，容易起波浪，隔三差五，一觉醒来，常常流一腿的滑腻腻，滑腻得太频繁了，便有些紧张起来，思来想去，开始怪罪于墙上的美女，只好把画全部掲下来。

但空白的四壁，不贴点什么，感觉缺少了一些生气，明星是不能挂了，副作用太大，我曾经认真学过很长时间的书法绘画，想起读书时会背诵的《陋室铭》，专门买了一支出锋5厘米的中号鼠须，选取《陋室铭》的三段句子作了一副横幅，挂在靠北床头的墙上。

房子虽然简陋，却遭过几次贼，还好我别无长物，随身袋中都空空如也，房间里更是没有值钱的东西，第一次关顾，少了一个电熨斗和两件我自己设计制作的服装（那时我正自学时装设计制作），衣服有人欣赏我心里是有点小窃喜的，电熨斗小偷拿去干什么呢？难道忽然也心血来潮想跟我学做衣服?

隔了几天竟然又被偷了一次，这次来做客的和上次不是同一个人，这次被顺走了一个公文包，这个公文包上次就被取出放在床上翻过的，如果是同一个贼，应该知道里面只是两本写满日记的日记本和一些书信，这次的贼比较可恨，笔记本倒无所谓，里面有两封我暗恋同学给我的回信，很有纪念意义的，丢了实在有些心疼。

还是在同一个月里面，那天晚上，我正睡着呢，惊觉有人为响动，也不敢开灯，起来走到门边，发觉原来是有人在用什么工具撬门，那时候房门都是480锁，就着微弱的光线，可以看到门与门框的间隙插进来一薄薄的铁片，正在不停地拨动480锁的锁舌，因为我里面已经扣了保险，根本拨不开，我第一个冲动就是想打开门抓住他，我是真的很想要回那两封信，可看到那上下拨动的铁片，也许是匕首，我又有些犹豫了，楞在门边不知如何是好，外面一直孜孜不倦地在努力，我对勤劳工作的人一直非常敬重，原来想大声叫喊，想想还是算了，一时又不免可怜起这个倒霉的小贼来，干什么都不容易，这么晚了，放弃休息睡觉的时间，出来找活，而且还要冒很大的风险，于是我用非常平静的语气温柔地说了一句，“老兄，过分了啊，人在里面呢。”外面突然停止了动静，应该在确认刚才听到的话，几秒钟的静寂过后，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传来逃跑的急促脚步声，俄顷，脚步声响到了屋子的拐角，“嗷”的一声，“扑了通”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是猪的“噜噜”的叫唤，噢！忘了交代，屋后面的邻居有一头大肥猪，总是放养在外面，夜晚的时候喜欢睡在我屋外面，我赶了几次都赶不走，晚上太黑，小贼慌不择路，可能踩上去了，我提高音量对外面喊：“那头猪真不是我养的，你要看着中意，就把猪带走吧！要不你明儿再来，我一定不在家，记得把我心上人的回信还我。”

老房子虽然简陋，但是房子所处四周的风景却是分外秀丽的。门正对着东面，开门就见一小山，小山有个名称，叫作鸡鸣山，山脚下，有一条宽阔的江逶迤而下，名字也好听，灵江，江水清澈，说山清水秀，一点都不夸张。

鸡鸣山上多松树，树枝相接，顺坡而上，山顶有个足球场大小的平台，芳草萋萋，中间有一宝塔，据考证是明朝嘉靖年间所建，叫鸡鸣塔，塔身六面，上下共七层，每层有三个拱形的窗，塔里面在天气晴朗的时候，仰头能看到塔顶横着一根粗棍子，看去像是某种金属的，小时候孩子们一直相信那是黄金的，并且有某种保护神的魔力，守护着旁边的灵江，是不可以取走的。

从塔外面往上看去，石灰粉刷的塔壁满是青苔，有些石灰剥落的地方裸出里面的青砖，每层有一圈凸出的青砖挑檐，挑檐上长满杂草，神奇的是最顶一层的挑檐上长着一棵成人手臂粗细的树，每到春夏两季，竟然枝繁叶茂，经冬乃叶落，不知如此高的砖檐上足够维持树木生长的泥土是怎么来的，更何况怎么能保持足量的水份呢？我想，这大概就是塔顶那根黄金棍子的魔力吧。

有树有草，每到春夏就迎来许多鸟类，我所见得最多的是麻雀，在每层塔檐搭巢，麻雀个小，轻灵好动，但有个缺点，白天的时候总是喜欢叽叽喳喳地聚众吵架，有时候被经过的老鹰听到了，难免有些计较，老鹰一般是单独一只，在塔顶的上空一圈一圈地转，时高时低，这时候麻雀就会从搭在塔檐的巢飞出来，从拱形小窗钻进宝塔里面躲避灭顶之灾，老鹰身子太大，钻不进窗口，只能在外面不断盘旋，听得到声音却进不去，再计较也无可奈何，慢慢失去耐性，只好扑棱着宽大的翅膀黯然远去。

但那天，我却看了另一番情景，老鹰来的时候，还是和往常那样在空中盘旋一阵，然后俯冲下来，然而这次有几只麻雀却并不像平时那样飞进宝塔躲避，而是四散向不远处的松林飞，也不进林隐藏，竟敢站在松树顶端对着盘旋的老鹰用那樱桃小口叫唤，这分明是挑战啊！这时就看到老鹰像一块乌黑的陨石从空中极速坠落，麻雀再想逃已经来不及了，为自负于自己灵活的身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感到异常奇怪，难道这么多麻雀同时变成笨蛋了?难道厌烦了躲躲藏藏的示弱，想奋起抗争?

小鸟与老鹰是天敌，小雀怕老鹰，那是天生的恐惧，不躲进宝塔那也罢了，能够快速飞进松树林繁密的枝叶底下也未尝不是好主意，但明火执仗地在树顶叫唤，就显得非常不明智了。看惯了以往麻雀对付老鹰的聪明灵巧，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我想进塔里面看看，寻找答案，这时，我注意到塔边的草地上有一只麻雀在扑腾，不断扇动着翅膀，飞到半人高就又掉下来了，怎么飞也飞不高，上面塔檐有几声轻微的叫声，我仰头看去，有两只小雀挂在塔檐边上摇摇欲坠，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这是几只还不会飞的小麻雀，哦！我突然省悟，它们还没有能力飞进宝塔里面躲避老鹰，那只麻雀，那只敢于挑战老鹰的麻雀，原来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引开老鹰，再聪明伶俐，一旦做了父母，都会变得“愚不可及”。

（逆风漫步岁月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