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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棣|(一)拒婚

唐棣|(一)拒婚

作者: 森川黎 | 来源:发表于2018-10-16 22:23 被阅读14次

兰陵,帝都。

当清晨的第一缕金光从重峦叠嶂般的云层后破茧而出,穿过山川大泽,淌过青叶小荷,驱散了湖面上最后一层氤氲的时候,整座古都便开始热闹起来了:桥头张伯家的媳妇烧开了今晨第一锅热水,街角独身的小贩摆上了今朝第一家摊位,就连那城郊破庙里的耗子,也攀着供桌顺走了最后一块糕点。

帝都的每一个清晨都是一样的热闹繁华,蕃昌兴盛,人群行色匆匆,车马川流不息。于是在这样朝朝暮暮年复一年雷同的日子里,没有人会注意到城郊外的晏湖上泊了一艘彻夜未归的走舸。

船坞内,紫砂壶里的开水咕嘟咕嘟已经不知吹灭了多少泡沫,身着青衫的婢女轻摇纨素小扇为身前容颜姣好的女子驱萤送凉。明明黎明方才划破天际为人间送来第一顺活络,朝阳也蒸干了雾气抚平了夜晚的模糊,可船坞内的气氛依旧静谧如初,寂定不古,仿佛天地万物的动皆动不了船坞内一室一屋的静,而时光流逝的万般无情都换不回此时此刻的款款深情。

“公主,都等了一夜了,您也该乏了,不如回去了罢。”唐梨扇了一夜的凉,打了一夜的哈欠,看了一夜坐如山雕的公主,终是忍不住开口提醒。

可眼前的女子只是一言不发,左手托着满头的翠钿云髻,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几。明明是漫不经心的敲打,可是配上茶壶里时不时吹破的泡沫声,这敲打声又似乎能在凌乱中找出些许出人意料的节奏来。仿若无心插柳成荫,仿若有心栽花花开。

良久,女子终于停止了对案几的敲打,睁眼半阖的双眼看向身侧的婢女,眼底半分倦怠半分清明,“走吧。”

话音刚落,船坞便左右巨幅地晃动起来,看来来人亦是一样地焦急,一样地无措,一样地迫不及待希望结束这段政治联姻。

“我不能娶你。”也不知话音先落还是珠帘先起,总之当顾若一望向船坞门口时,摄政王慕白已然站在了门外。

顾若一挥手遣退了婢女,看着门外的慕白,迟迟说不出话来。这些年不见,他又长高了,似乎还胖了些。当初出征为国的时候,他还与自己一般高呢。不过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塞北的风沙如此犀利,倒也没磨平他那不羁骄傲的性子。他还是那样上下不分,君臣枉顾,至少对顾若一是这样的。

可顾若一不说话,慕白也是不敢说话的,更不用说径自进船坞入座了。刚刚那句冲动无礼的话还响亮在慕白耳畔,回荡在慕白心里,让慕白平白生出了些许自责与后悔。毕竟不再是年幼无知的年纪,毕竟各自已然加封为主为王,如今君臣,终是有别的。他本该更小心谨慎些,本该更礼仪得体些。况且眼前的女子虽模样未改,可三年过去了终是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这样直白不假思索的拒绝,失了仪态,更是枉顾了情分。

“王爷先进来吧,初秋天凉,露气尚未散呢。”慕白原是等着公主的责骂的。依着顾若一过去的性子,能打骂就绝不动口责备,更不会冷嘲热讽白费心思。照着顾若一的说辞,留着那力气花心思玩那些弯弯绕绕,不如爬墙上树斗蛐蛐儿,打杏逗狗放纸鸢。

明明是公主,却这么不着调。仗着母妃那儿家大势大,母亲又尤为受宠,就成天拉着皇子兄弟,王公大臣的儿子们在宫里胡作非为。大家期初都是愿意跟着顾若一招猫逗狗,做宫里人人的快乐源泉的。可日子久了,各路妃嫔娘娘不满顾若一母子在公众横行霸道,集万千宠爱,王妃福晋不满顾若一这样不着调地带坏自家的崽,废礼乐,失礼仪,半分没有皇家贵胄,金枝玉叶的样子,于是就千般万般地阻拦自家的孩子与顾若一来往。

那会儿大家都正值年少,哪懂得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吵过,闹过,但最终仍是不敢弗了双亲的意。公主的不是不能挑,崽子们便只好自认倒霉,各自收心收敛,跟着师父夫子,学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了。

顾若一也是人,虽然因着母妃受宠和祖上基业的荫庇,自小就缺少些管束,可大家若即若离的疏离,顾若一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顾若一生性凉薄,别人要留要走,她都只是看在眼里,但从不摆公主的架子想留下些什么人或者赶走些什么人。强人所难的事,她做不来,也不屑做。

于是这次赐婚摄政王,她也做好了退婚的准备。

慕白看着眼前绝美的女子。她还是一如三年前那样挽着简单的云髻,斜插三吊翠绿流苏簪,半贴额前双白小月牙。眉若剪秋,双目盈盈,一丘小巧玲珑鼻,两朵三春桃夭唇。唇畔微启,吐露的便是整个盛世。

“王爷不想解释一下失约之过么。”慕白看得痴了,一时竟忘了眼前的公主早已不再是幼时的孩童,自己不该再这样枉顾礼义廉耻地盯着人家看。慕白连忙合眼收了这灼灼的目光,再睁眼,眼底便换上了世人熟识,专属于摄政王的清明了。

“昨夜二殿下寒疾复发了,臣陪护了一夜。事发突然,没能及时遣人告知公主,是臣的疏忽,还请公主恕罪。”

慕白回话的时候,顾若一正把着紫砂壶的手把,想着亲手为慕白斟一盏今春特意留下的金寨雀舌。从前慕白最是爱喝这茶,出征塞北前还特意向自己讨了这茶带在身上。不知这些年过去了,旧人是否如初?

然而一听到慕白的回话,顾若一却失了神。原来经年累月这么些年,自己当初犯下的错终是没得到上苍的原谅。

“二哥……好些了么。”

“二殿下吉人天相,并无大碍。公主不必太过自责,那件事,臣也有责任。”

明明是一句宽慰人心的体己话,可在顾若一看来这是摄政王又一次无言的责怪。今时今日见面,两人除了若即若离的生疏客套和步步为营的周旋博弈,再没有了儿时的心无城府与嬉笑打闹。

顾若一无奈。以往那些靠不住的玩伴要走要留,顾若一始终是一言不发冷眼旁观的。可如今,面对这位陪了自己一整个年少时光的新袭摄政王如出一辙的冷漠疏离姿态时,顾若一终是忍不住动了隐藏多年的失落心绪。

也许曾经是装作不在意。

也许那时年幼尚未动真情。

也许经年久月的分分合合顾若一不是听不着看不见,不是不在意无所谓,而是习惯了成全别人委屈自己——作为朋友,顾若一接受朋友们需要孝父母,敬高堂的借口;作为公主,顾若一照拂皇室贵胄皇族的颜面,决不能对友谊多做挽留。于是长年累月的面具戴久了,顾若一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太过无情还是太过多情。

然,冰冻三尺,只需一日之寒;骆死沙丘,只消一叶稻藁。顾若一这样敏感却薄凉的性子,终是会被这凡世的无情伤得体无完肤的。而慕白,就是击溃顾若一的最后一夜寒冬,最后一叶稻藁。

可慕白,你可知道,我顾若一并非非你不嫁,只是你如此这般地疏离,忙着撇清关系,甚至牵扯出往事指桑骂槐我身负天谴,又是为着哪般?

“摄政王,皇族赐婚在寻常人家看来都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虽然我深知你心里无我,也看不上这份耀祖荣光,可父皇旨意已下,再没有收回成命的法子了。”

“公主殿下深夜约臣,等到黎明时分依旧不肯离去,只是为了与臣屈膝谈心,对臣苦口婆心么?”

自然不是了。

顾若一暗暗腹诽,只是面上依旧一副真诚待嫁,期望自己未来夫君回心转意的样子。

“公主恕罪,臣配不上公主。况且臣已有了心上人,许下了一生一世。公主与臣从小一同长大,深知臣为质多年是怎样如履薄冰,步步为营的。臣此去漠北,看到边城民生疾苦,也看到祖国河山壮丽撩人,心已然许给了天下,许给了苍生。公主便放了慕白,让慕白远远地离了这深宫吧。”

“好一句许给了天下,许给了苍生。难道摄政王的位置,你也甘愿放弃?”

“臣,愿意。”慕白没想到深居简出的公主也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时候,但他只是愣了愣,很快便又恢复成了小心翼翼,清明奸猾的摄政王。

“若我愿意让你娥皇女英……”

“公主何必委屈自己。天下好男儿多得是想高攀公主的,公主何必为了一道圣旨就放弃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深宫多年仅有公主一位金枝,帝后想为公主许下的是一条稳妥的来路,不是一个摄政王,更不是慕白。”

顾若一没想到慕白会这样枉顾君臣之礼地拒绝自己,想必他与那位琴瑟和谐,恩爱不疑,感情该是很深吧。如此,顾若一也该放心了。

“本宫明白你的心意了。今日的话,本宫只当你彻夜未眠说了胡话,这里除了你我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回去吧,还望你不负初心。”

“若一,我送你。”慕白回想着刚才那样强硬地拒绝,只因自己深知顾若一那看似无情实则深情的性子。他在赌,就赌顾若一还记着往年往日的情分,赌顾若一看似玩世不恭,实则深明大义,懂得朝局风云变化,也知道此时朝堂没了慕白将陷入怎样的混乱之中。而这最后的一声“若一”,半分深情,半分利用。深情是慕白心底缱绻多年却不易察觉的温柔,利用是慕白心间惯用几载都万变不离的手腕。

“王爷留步。”原以为一向重情重义的自己,再次听到慕白唤自己闺名的时候,也会感激这些年慕白虽然东征西讨,却终是惦着这份情谊的。可经历了这一整夜的等待,和来不及寒暄问候就开始的虚与委蛇,顾若一心中竟也没了涟漪纹纹,只是淡漠地留给慕白四个字和一抹袅娜的背影。慕白这才发现,三年不见,有些人有些事,终是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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