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宋若欣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床头灯映着她白皙的皮肤。
她的指尖轻快地在屏幕上打着字。
“我把五一作业写完了。”她说，“接下来两天终于可以轻松点啦。”
又再上加一个表情包。
亦诗没有回复。
可能他睡了吧……
宋若欣想。她看看时间，果然已经一点了。
淡淡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穿过，投射到宋若欣的床上，细细的一条线。
她关掉床头灯躺下来，顺着月光射来的地方看去。至少在那一溜窗户里，没有亮着灯的。
她闭上眼，回想起亦诗说的话。
他好像是个情感很细腻的男生……
他不讨人厌，和电视上那些性格古怪的美术从业者完全不一样……
宋若欣裹紧被子，好像想起了什么难为情的事情。
……
那条细细的线从宋若欣床上移到了地下，慢慢爬上了墙。
宋若欣的呼吸也逐渐平稳。
放在床头的手机亮了。
“刚才没看消息，抱歉哈。”
“我也总算写完了。”
“明天上午我不在家，有事电联。”
“困死，先睡了，晚安。”
……
市精神病院。
登记过各种信息后，主管医生接待了亦诗。
“你妈妈最近精神状态还可以，只是偶尔会极度狂躁，目前我们还在分析原因，等待进一步的治疗。”
狭长的走廊里充斥着一股凝重的空气。亦诗跟在医生身后，穿过病房和楼道。
几乎每一间病房都有护工在和穿着病服的患者聊天。
“您觉得坐过山车是什么感觉？”
“我昨晚梦到……”
“小鸡喜欢吃苹果吗……”
“我不喜欢吃药……”
经过一间间病房，亦诗偶尔能从玻璃当中和某个患者对视。
他们的眼神里总有一种紧张或不安。
空旷的楼道里不时会传来几声较大的吼叫，紧接着便是护工和医生快速进入声音传来的病房。
亦诗忽然感觉自己胸口一闷。他深吸一口气，一些奇怪的味道进入鼻腔。
“你有十分钟探望时间，为了不影响治疗，不可以和患者说过多的话，不要刺激患者。”医生提醒道。
“嗯，我明白……”亦诗点点头。
“现在我带你去你妈妈的病房。”医生说。
“医生，”亦诗叫住他，“在我之前，有没有别人来探望过我妈？”亦诗问。
“到目前为止探望过她的只有你……”医生回答。
我就知道……
亦诗心想。
沉重的门无声打开，主管医生示意亦诗进去。
亦诗手捧着一小束花走进去。身后医生帮他关上了门。
妈妈坐在病房中间，好像不曾得过精神疾病。
她头发被梳理得很整齐，衣服也干干净净。
“亦诗，儿子……”
妈妈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亦诗轻轻把花放在旁边，走上前蹲在妈妈面前。
这是妈妈第一次清楚地认出他。
多少次探望，妈妈都没有认出自己来……
亦诗想哭，可脑海里是医生不许刺激患者的告诫。
他忍着。
他抬起头露出一抹微笑，他能感受到妈妈关切的眼神。
曾经妈妈柔情似水的眼，现在有些空洞。可眼神里那一份爱却未曾减少。
“长这么大了……”妈妈抚摸着亦诗的脸，“和你爸当年一样帅……”
她十分认真地看着亦诗的脸。
妈，您能别想他了吗，他把咱俩扔了……
亦诗强忍着泪水，内心无比痛苦。
爸爸抛弃了我们母子，可您还想着他，您当初不那么想他，现在也不会待在这个该死的病房里……
亦诗心想。
亦诗眼里噙着泪，没有让它就流出来。
“儿子，”妈妈突然想起什么，“妈给你包了饺子了，快尝尝……”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剪纸课上护士陪她做的手工。
一张黄色的卡纸，折成了饺子形状，饺子肚子圆圆的。
“妈还包了好多呢，剩下的等你爸回来吃……”妈妈一脸自豪和幸福地说。
“快吃吧，等会儿凉了……”妈妈把纸饺子塞到亦诗手里。
亦诗把头低下去，他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他努力不发出声音，他害怕刺激到妈妈。
妈妈的手轻轻的抚在他的后背上：“怎么还哭鼻子了，谁欺负你，和妈妈说。”
到底还是被妈妈发现了。
“唔，不是，谁敢欺负我……”亦诗抬起头猛的擦一把泪，挤出笑容来，“好久没吃饺子了，有点激动……”
妈妈笑了，摸着他的头说：“男子汉大丈夫，吃个饭还哭，妈以后还给你包呢。快吃吧。”
亦诗吸了下鼻子：“我想拿回家吃，太香了，我怕在这吃叔叔阿姨会和我抢……”
“说的也是，”妈妈恍然大悟，“那就揣好了，别让他们看见，回去自己吃！”她小声说道。
“嗯……”亦诗擦着泪，把纸饺子放进口袋。
妈妈精神不正常了，可唯独没忘了爱他。
“蹲着怪累的，来，坐凳子上。”妈妈站起来，让出板凳，“妈坐床上。”
说罢，她坐在了自己的病床上。
亦诗坐下，妈妈说：“妈昨天做了个梦，梦见你爸穿着军装，过一会儿又换上了警察的衣服，那叫一个帅，他还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漫画书和球鞋呢，咱们一家到海边去……”
亦诗实在听不下去了，妈妈越这么说，他越恨那个抛家弃子的爸爸。
他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
“你要好好学习，妈经常在这工作回不去。别让妈妈担心你。”
“妈都没去给你开过家长会……”妈妈抱歉地说。
她眼里满满都是关心。
“你放心妈，我在学校挺好的。”亦诗说，“在学校也有很多好朋友……”
亦诗紧紧捏着衣角。
“那就好……”妈妈欣慰地说。
窗外，两只麻雀叽叽地停在窗台，向里面观望。
太阳暖暖地照进来，照到母子身上。
亦诗注视着妈妈，紧紧握住她的手。
“妈，等我有能力了就把你接出来，这里工作太辛苦了……”
妈妈无声地笑了。
……
主管医生打开门——探望时间到了。亦诗站起身来。
“妈，我还得去上学，我先走了。”亦诗说。
“在学校听老师的话，别和同学闹矛盾啊……”她拉住亦诗的手。
“好好学习，妈等你的好消息。”妈妈把亦诗的领口整理了一下。
“真帅，去吧，妈躺一会儿，等下还要上班去。”
她不舍地望向儿子。
亦诗转过身抹着泪，他喊到：“知道了。”
病房的门再一次关上。
亦诗擦干泪水，回头看了一下主管医生。
“洽谈室坐坐？”亦诗道。
洽谈室里，医生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
“小伙子，你真不容易。”他说，“我在这的几年，每次都是看到你来探望……”
亦诗没说话。
我不来，还能有谁来？
他翻着包。
“上高中了？”医生问。
“嗯，”亦诗回答，“我们娘俩相依为命……”
说完，亦诗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医生抽烟的动作僵住了。他看看亦诗，又看看信封。他知道什么意思，却又不知道什么意思。
亦诗伸手把信封向前一推：“我妈，劳烦您了……”
医生愣了好一会，直到那支香烟自己燃烬。
他还是个高中生……
医生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这个男孩，十几岁的年纪，怎么变得这么世故的？
紧接着，他笑了笑。他把烟蒂死死按压在烟灰缸里。又把信封推了回来。
“孩子，职责所在，无需多言。”医生盯着他的眼睛，“这些东西，拿去读书才最有价值。”
亦诗站起来，挎上包：“麻烦您了。就当是我爸给你的。到了外边，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他伸手准备开门，却被一只大手按住。
“拿回去好好念书，别想这些没用的。”医生拉开他的包。
亦诗转过身，躲避着他塞回来的东西。
“你告诉我什么有用？”亦诗靠近医生，用他的丹凤眼看着他。“我只是希望您能多费点心，为我妈好。“
亦诗一字一顿，如雷贯耳。
”算我求你。“亦诗皱着眉。
医生死死盯着他：“我不管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个东西我根本不能收！你给我拿回去，你还小。”
他把信封塞回书包，拉链拉上。
”不要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我是医生，我会想尽办法治好你妈妈。“
亦诗站在原地，看着他。
医生打开洽谈室的门：“现在你可以走了。”
亦诗有些恼火。
装清高是吧？
但是他看见医生坚定地站在那里，他还是走了出去。
“好好念书，这边的事不是你操心的！”
亦诗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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