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四

微夜，大约玄月挂到楼上去了，我只看见它青青的余光洒在坠满白色花朵的杏树上，我窗外的这棵树，你可知道！惨淡的月光射在你惨淡的苍白的杏花之上，笼着惨淡的青光，也笼着我凄凉的心。我躺在床上已看不到灌木丛了，只看见青冷冷的光夹着白白的花朵、显出一片的黛色，夹着那份独特的清冷，也夹着我清冷的回忆！

母亲-72岁的一生，和大多上一一辈的老人一样，过的几乎是节俭的一生的一生。我曾戏谑的称她为我们家的老欧也妮·葛朗台。她把自己的一生精力全部都给了丈夫、儿女，总是不想自己，对自己省吃俭用。我的上边还有个小舅，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刚刚把他们抚养大，我们几个也紧跟上来了。她的老师是同济大学的博士，和父亲曾是同学外加是把兄弟，所以，与父亲的年纪相差十五岁。因为，怕见血，她几次失去了学习的机会，便在市第四医院的药局工作了一辈子。

文化大革命，父亲被打成了“反动技术权威”，并且由于父亲对党的忠诚，坦白了自己参加过“国民党”，其实，只是为了找工作，填过一张表而已，并没参加什么活动，因为这，又被带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其实，他只不过是厅里年纪最大的老工程师，结果，整天挨批判，肋条也被打断。后来父母双双去了“五·七”干校、六·二六医疗队，我算是家里的老大，我买菜、做饭，领两个人的工资，每周送弟弟去卫生局的托儿所。

我清楚的记得，那时天气特别冷，十五岁的我穿的圆滚滚的，抱着穿大衣的三岁弟弟，眼前根本看不到路，被骑自行车的人挂到，很吃力好不容易爬起来，赶紧抓弟弟，结果倒把骑自行车的人吓了一跳，我流着泪去做公共汽车，周一送完弟弟好赶紧上学。

当时省直机关动员走“五、七"道路！

我因为以前在学校成绩还不错，在班里一向有点“皎皎”者的味道 ，过少先队活动一贯是别人向我汇报。从没想到会从一个说别人的小孩一下落到一个随意任人瞧不起的地位。我对于站在我家一楼窗台上、一堵墙似的孩子整天喊着我和妹妹是“黑帮子女”的处境，实在忍受不了，就对母亲说了在我当时年龄来说一个折中的、认为是十分好的办法“下乡"，这样就可以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并且是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我也可以不受气了。妈妈经过了几天的思考，最后，在父亲得到了一纸“平反书”、兴奋得像个孩子、且在异常隆重的情况下，我家随着省直机关走“五七”的队伍，坐上了我有生以没做过的火车，也是我第一次出沈城，到辽西的一个山村落户了！

夜渐深，窗外青灰朦胧的树影变成了深深黑色，在淡青的天空里，就像有一只巨大的熊掌，看着这大大的黑影，我感觉潜伏着某种不安。它的旁边有一只白白的锤子，我很怀疑它的真实性，禁不住用手支着头仔细的观看，原来是病房走廊的灯光映在病房的门上，病房门上的玻璃在灯光下成型，又反映在黑沉沉的夜里，形成了一个白白的空影，就像一只铁锤，准备在敲打一只熊掌。深深地夜，把我带入深深的回忆！

近两年，每次看父母吃饭，常常很心酸，由于疾病，父亲不知饥饱，而母亲却偏偏给他夹菜，自己又总是吃剩的菜，吃鱼，她剔鱼刺，吃肉，她吃肥的和肉皮，给父亲瘦的，而她明明不喜欢吃肥肉。她渐渐的、渐渐地压缩着生活费，给她的孩子，她的更晚的晚年准备。我越来越感到无能为力，因为，每当你买了她认为的额外的东西，她都要生气，没办法，只得任其行之。生活上，在钱的数目上，她几乎达到了沈城最低的标准。钱---对于她来说是富富有余，可是，她要节省，为了别人，父母眼中的唯一。

我现在‘再也听不到她絮絮叨叨、一件事说几十遍的述说了！！！

父亲病后，母亲第二次住院，我因为直接从医院上班，没有看到这情景。听妹妹述说每每总是感动不已。当时，父亲的病情大衰，我每次晚间在四院陪护（我当时在宁山路听中文，顺路）白天回来，只能看到一阵阵心酸的场景。出院时他们相见时，七十多岁的老妪面对八十多岁的老汉，耄耋老人对耄耋老人，泪眼对泪眼，双手抓双手，语不成句，，只是重复着说：“回来了！回来了！”

这次母亲走了，父亲写给她一点未见到的字：“你病了，要注意加强营养，对吃饭，孩子拿了山楂片，很及时，你吃了就会想吃饭了、、、、、。”母亲带着这张生者留给死者的愿望----小小的纸条，带着妹妹给她买的一身平生最喜欢的远红外线衣服，还有我结婚时亲手绣的牵牛花枕头，走了！我想让牵牛花陪着她，在另一个世界有一个好心情！

清晨的霞光，映在微白的树上，桔黄色的光射了出来，18日，晨5·30，我来到灌木丛中，金黄色的迎春花枝条几乎都是弯弯的下垂着，奇怪的是它们的叶尖全部向上，而花朵全部向下，，大地母亲的亲和力无处不在。花蕊中，黄白相间的纹路条理清晰，一只单独的白白的小径顶着一个圆圆的黄黄的小球。旁边的樱桃花却在含苞怒放！繁花的世界会陪着母亲的！

打完滴流，拖着疲惫的身躯，刚刚做到早该淘汰的沙发上，朋友的电话来了，原来她流产了，所以，这几天没联系，听着朋友熟悉的声音，泪水又一次象泉水一样滚滚着涌出落在我灰黄的脸上。我不知道我的声音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感觉，可是，我真的再一次感到非常的悲哀。我简单地说着事情，她说，马上过来。我深切的再一次地感到友谊带给人的温暖。许多的事情，终身难忘！！1

亲属们来了，母亲生前最想得到的却最终没说出口的一件，就是希望家里人重视她的存在。这次，全部亲属为了见她一面，都来了，客观上满足了她的这一愿望。伟大又渺小的母亲。伟大---是因为母亲这一称呼，渺小----是因为她太普通了。

杏花与我有灵犀，它开始飘飘然落下，我曾看到过“生命中最后一片绿叶”一文，如今杏花在我的生命里又组成了另一片“绿叶”，希望的绿叶。

出殡的那天，气温骤降10度，风吼了一夜，阴云袭袭，母亲你的魂魄安然走了吗？

桃花几近凋零，谢顶的枝干在风中抖动。

几日的不眠使我睡得沉沉的，何时下雨也不知道。看着地上的积水上飘着雪白和金黄的花瓣，我再一次感到生命的脆弱。桃花，桃树，你在听我述说吗 ？你身边的柳枝在向你叩头，它的根须已经与你连在一起，同深入大地母亲的怀抱。

母亲 ！我将与你同在！

头七，我再一次陷入内心的悲哀，虽然表面上看平静了许多。殡仪馆内，人头攒动。母亲现实中的影子消失了，可回忆中的影子，音容笑貌却越来越深地印在脑海之中，尤其是走时那么平静的脸。我看着母亲的骨灰，以前，总认为骨灰是“灰”可现实中的骨灰是白惨惨的碎骨，它杂乱的放在骨灰盒内，这就是母亲留给我们的一切。我抚着骨灰盒的手在发抖，我的心在发颤！

“祭先城”里，黑烟卷着少许人的呜咽，在漫天里滚。我们的思念也随着青烟直上天。

母亲生前一贯节俭，这次弟弟买了 几十亿的冥币通行卷，大张大张的上亿元，几千万元的冥币钞票，在我们手中化为灰烬，传统的黄表纸也在黑灰中翻腾。遗憾的是母亲一直想住的新居，却差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没有住上。妈妈！下次，我们一定带上一个新房子，让它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