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陵毕业于杭州一所名牌大学的计算机系，毕业后响应杭州的人才引进政策，在杭州落了户，算上读书的时光，今年正好是高陵来杭州的第9个年头。高陵进入职场后辗转换过三家公司，从事的都是软件开发方面的工作，也就是程序员。年轻时的高陵工作充满拼劲，他的热情和专业技能不仅让他在公司里连年晋升，也帮助他在杭州成了家。去年他的妻子怀了孕，他本应该陪妻子生下孩子，通过努力工作继而抚养孩子一路长大，上学，结婚。但当他遭遇到夹杂着互联网寒冬的中年危机时，一切都变了。
互联网的裁员寒潮，几乎和2018年冬天一起来到，当风口过去，最先落地的，永远是那些揣着梦想却奋斗在最底层的普通人。高陵为上一家公司服务了三年，一路伴着产品孵化，公司成长，但这个产品却一直没能给公司带来利润，因为没有了后续的资本支撑，无奈公司只得断臂求生。去年年底，这家公司砍掉了整个产品线，高陵也在其中，劝离当天高陵的领导很动情，当着他的面哭了，讲述着自己的无奈，做这个决定有多么地艰难，高陵为公司服务3年，离职却仅用了半天，当天谈完当天走，也许是真的对公司有情感，走出公司大门时，他感到有些不知名的东西，像铅一样，灌满他的身体，令他举步维艰。
离职后有很多朋友为他内推，也有很多猎头主动找上他，但程序员是一个吃青春饭的工种，裹挟着不为人知的苦，中年以后，人的学习能力和速度都极大下降，一旦无法匹配工作需求，就只能退出职场，这个行业就像新陈代谢一样，上了年纪的一线程序员不得不给年轻人挪窝。再加上大环境的不景气，行业工作集体缩水，使得高陵工作的过渡异常的艰辛。几乎每次阻碍高陵拿到offer的都是他的年龄，大厂不要他，小厂的薪水维持不了生活开支，他在这不上不下的处境中无比尴尬。高陵失业后不敢和怀孕的妻子讲，他依然像每日上班一样，早上8点出门，在星巴克一坐就是一天，一边投简历，一边刷着可能会被问到的面试题，到了晚上8才敢回家。
最后，高陵在朋友的推荐下，去了一家颇具规模的互联网公司，而他这次做的不再是自己熟悉的软件工程师岗位，而是产品的售后服务，据他朋友说，这家公司刚刚拿到一笔不小的融资，今年正在大刀阔斧推广市场，而且现金储备非常多，不会遭遇互联网的寒冬，而作为产品的售后，有客户关系这层纽带，所以不会轻易的裁撤或换人，虽然会比较辛苦，但一定是相对稳定的。人生走到这个境地，真的尴尬莫名。上有上的压力，下有下的焦虑，中有中的问题。往哪里走，都是举步维艰。入职后高陵告诉妻子自己已经跳槽，换了一家更有竞争力、待遇更好的公司，对于自己工作内容的变化，他只是笑称，自己年纪大了，不可能做一辈子“码农”，正好趁这个机会转行。
新公司给高陵以及与他同批的新人安排了三天的“新人培训”，除了产品介绍、价值观宣导外，公司还特意请了高管来分享他们“成功”的经验。与高陵一起参加公司培训的有许多是刚毕业的应届生，也有很多是大三的实习生。在互联网的圈子里，企业像感染病毒式的崇尚奋斗，无数企业都在鼓吹惟奋斗者进，惟奋斗者强，惟奋斗者胜，新时代下，唯有奋斗才是”破局“，唯有奋斗者，才能够赢得所有人的敬意。这三天时间的培训，对于这些初入社会对自己未来充满憧憬的大学生而言就像是喝下了一碗掺了兴奋期的“鸡汤”，他们坚定不移的相信唯有奋斗方能“复制”成功。然而我们的一生其实很短暂，工作并不是奋斗的全部，我们有一天终会明白这个道理。
这家公司鼓励员工怀揣“创业者“的心态工作，高陵看着这帮初入社会的大学生，脑海里浮现的都是自己年轻时的模样。高陵所在的公司是做SaaS软件的，他的工作内容就是负责帮助客户安装系统并做好使用答疑。顶着高级客户经理的头衔，实际上除了培训指导外，平时的工作更像一个”高级客服“。他负责在微信群里响应客户提出的问题，因为公司秉持的价值观是”客户第一“，所以所有直面客户的员工（特别是售后）都要求24小时待命，即使在下班时间，有客户提出问题时也要第一时间进行回复。由于产品设计太过复杂，客户在使用过程中经常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再加上繁重的系统安装工作，高陵经常是收到客户的信息后，抱起电脑就开始工作，无论是在家里，回家的公交车上，还是在动车的站台上。由于他是技术出身，经常还”兼职“帮公司查代码问题。一开始高陵还是非常热心且耐心地帮助每一个客户解决问题，但随着客户数量越来越多，同样的问题总是得不到解决，跳票，逐渐让高陵失去耐心，他觉得自己的工作无休无止，不像做开发时那样，即使工期再赶总有完成的那一刻，那一刻给自己带来的成就感是金钱无法比拟的，而在这份工作中，他找不到这样的感觉，加上业绩的压力和家庭的压力让他开始失眠。
而另一个让高陵感到疲惫不堪的原因是，他经常在这份工作上感到四面受敌，虽然在公司与客户达成合作后会在群里面把公司的售前售后都邀请到群里共同服务客户，但实际上很多销售在客户签单打完款后就置之不理了，很多时候高陵不仅会收到客户的投诉，还会收到销售的投诉。这让高陵上班总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防这防那。
有一次，大概是夜里11点多的时候，高陵的客户突然要求高陵完成系统上数据的导入，说是第二天一早就要用，先是给他发了微信，后又给高陵打了电话，实际上高陵那个时候还没有睡，但他情绪上头，故意不回复，装失联。客户情急之下找了销售，销售又找了高陵的领导，他们到最后都去找了高陵，高陵心烦意乱，谁的消息和电话都没有回，静音掉手机就去哄老婆睡觉了。之后在群里高陵的同事小潘出面帮他解决了客户的需求，小潘刚从大学毕业，当天一个人从夜里一直干到了凌晨，第二天高陵起来，看到群里的聊天记录，得知小潘一直“服务”自己的客户到凌晨，才感觉到事情不妙。
第二天他只得向客户、销售和领导逐一道歉，并谎称自己昨天是因为老婆身体不舒服，一直在医院陪她才没有顾上看手机的。高陵的领导没有责备高陵，还嘱咐高陵平时注意平衡好家庭和工作，累了多注意休息。但在当天部门例会上，她向全部门的人表扬了小潘，夸他才刚毕业就能有这样的觉悟，认可他在践行公司价值观上的表现，还让全部门的人都要向小潘学习。这让高陵尴尬无比。
自此之后，工作上的不安就一直折磨着高陵，他不得不向他的这位晚辈”学习“，由于他有家庭需要照顾，做不到向那些年轻人一样，在公司很晚才回家，因此他只能无时无刻地关注者工作微信，故意深夜在微信群里汇报工作。他开始思考，这样的“奋斗”意义到底在哪里，他无数次想过辞职，想过得过且过，可是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不能够没有工作，至少现在，他还在挣扎，他还可以挣扎……
随着互联网寒冬的延续，创投热潮的进一步褪去，撒种式投资机构陆续退出市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在没有了资本的支撑下，公司产品不成熟、拖款严重、毛利不足的问题开始逐一浮现，下半年以来公司开始密集地召开”闭门会议“，新人的试用期从三个月变到了六个月，人员流动也在加剧，办公区时常出现第二天就没有人来上班的情况。公司对外的宣称则是末位淘汰，属于正常的人员优化，而经历过一次裁员的高陵对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他悄悄地更新了简历，屏蔽了公司每天晚上都投递着简历。
之后的两个月时间里，高陵所在的部门先是经历了一次合并，之后他的领导被”调走“了，随后小潘及他同一批的应届生和实习生相继离职，紧接着走掉的是产品和技术。前期铺垫做足，该轮到他了，入职一年不到，高陵被叫去谈话，新领导告诉高陵说：“我们部门的产品今年业务发展的不好，领导决定砍掉整个产品线，办公室过段时间就要撤了。如果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可以找一找，也不着急，这是离职协议，你看一下，没有问题的话你签一下。”听到这句话的高陵，并不惊讶，反而觉得有些可笑，从年初的大刀阔斧，誓要翻倍的业务目标到所谓的“拥抱变化”，及时止损只用了不到10个月的时间，刚来的时候，办公室总是坐的满满当当，走到哪都会喘不上气来，而现在办公室大片大片的空着，只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同事，刚来的时候办公室开着风扇都会感觉热，而现在走到哪都感觉好冷。在过去10个多月的日子里，高陵每天都在煎熬，此刻他反而释然了，轻松了，他对这家公司没有任何的留恋，签离职协议的时候他没有一丝的犹豫。走出办公室，高陵迫不及待地退了所有工作群，拉黑了所有的客户，他从来没有感到比现在更轻松过……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隐瞒，离职后他在家专心照顾妻子，名正言顺地陪妻子待产，一个月后，他的妻子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
哦，对了，一直都还没有介绍高陵的妻子，他的妻子是杭州人，在杭州规划建设CBD的土地上有房子，这两年城市改造，高陵妻子全家都领到了房子，拆迁政策是按家庭人口领房，所以只要她在指定时间内结婚，可以再领一套房子，而且如果有孩子，还可以再领一套房子，所以高陵是夫凭子贵，现在的高陵仅靠理财的利息就能养活一家人，而且他们房子的房价和租金还在不停地上涨。高陵已经不上班专心在家做家庭煮夫很久了，即不用担心自己的发际线，也不用再过尔虞我诈的日子，不用玩命奋斗反而过上了所有人为之羡慕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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