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子

                     

        长期远离田野，对四季里何时该种什么何时该收什么，渐渐地就模糊起来。

        几天前李说，她想栽几棵山芋，问我，山芋秧子何时栽，我一片茫然。我支吾着回忆，暑假，我在梨园看（阴平）梨子（每家都在包产到户时按人口分得梨树，结果子时，小孩子就一边玩一边守着），梨树下面的地，除了一座一座的坟墓，空出来的地方，就栽的山芋秧子。秧子很稠密，秧蔓纠缠着扯在一起。山芋秧子过一阵就得翻一遍，不然就会在地里扎根，影响山芋的产量。

        “暑假里，秧子就很长很长了，也结山芋了。”我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山芋，到底是几月份栽下地的。

        今晚，看到同事拍的桑葚子图片，才想起来，吃桑椹子的季节到了，竟然还是透着青色的白桑葚子。

        童年时的一次经历立刻又浮出来。至今，我不知道它到底是梦呢，还是真实的存在。

      我们村子的南头有一条河，河的南边是一大块土质不错的肥田，无论种什么，都有好收成。从我记事起，这块田，麦子，棉花，玉米，大豆，山芋，萝卜，西瓜，适宜种的，都种过。整个的童年，记忆里，就是一望无边的田野，从来没有树的记忆，特别是，还是一棵桑葚子树。

        村子里有许多桑葚子树。巧枝家的院墙外，有一棵又粗又高的桑葚子树，比所有的桑葚子树都高大。小时候，我就算把脖子仰酸了，似乎也看不到它的头顶。这棵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有一部分枝干伸到她家院墙里边。每年，桑葚子还青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吃了。男孩子爬上去，折几根枝扔下来，我们就在树下伸手接。掉地上也不要紧，结实着呢，摔不掉。

      吃着吃着，桑葚子就变红了；吃着吃着，桑葚子就变紫了；吃着吃着，桑葚子就黑亮黑亮的了。这时候，要是再往下扔，接不到手，可就吃不上了，黑亮亮的汁摔得满地都是。

      满手满嘴抹得黑乎乎的，是童年时关于桑葚子的最美好的记忆。

        怎么会有白色的桑葚子呢？

        可是，记忆中的确有。

        就在河南边那块地。一个黄昏，周围雾蒙蒙的。我一个人来到那块地的中心，站在一棵桑葚子树下，一棵结着白色的亮晶晶的桑葚子的树。桑葚子个头很小，几乎是圆的；粒子也很小，密密地挤着。记忆中，我吃了，吃了一大捧。我不记得它是酸的还是甜的。所有的记忆，都在它的颜色。

        它怎么是白色的呢？世上还有白色的桑葚子吗？

        那棵树也是圆的，不高大，只是圆，圆圆的，像一把大大的伞。

      满树密密实实的白色的圆滚滚的桑葚子。

      让我迷惑的是，我就去过那一次，就吃过那一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似乎，之后，这棵树就消失不见了。

        是真有这么一棵树呢，还是我的梦呢？

        真有的话，那棵树后来去了哪里？是梦的话，怎么莫名地梦到白色桑葚子呢？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还有这样的桑葚子的。

        世上果有白色的桑葚子。同事说，现在还有点青，等成熟了，就是白色的，像玉一样。对的，在我的记忆里，那些白色的桑葚子就晶莹如玉。我的全部的记忆，就只在这玉一般的颜色上。

        也许，我只要去问一下母亲，有没有这棵桑葚子树就得到答案了。但几十年来，随时都可以解开的疑惑，我就是一直埋在心里不愿意证实。今晚，我终于明白了，每个人的心里，都会给自己种一棵奇幻的桑葚子树，它摇曳多姿，洁白如玉。

        梦又如何，真的又如何。

        梦和现实，何必非得分个汉河楚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