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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大寿

三十大寿

作者: 竹雨歌 | 来源:发表于2024-04-21 21:14 被阅读0次

    大概在半年前,我就在盘算着怎样宴请三十岁的自己。

    那半年的时间我过的很拧巴,每天都在伤春悲秋的倒计时,掰着指头数所谓“灿烂的二十多岁”还剩几天,边数边回望,嘟囔着细说着它的美丽过往,畏畏缩缩不敢潇洒作别。

    但世上的一切美好都不会因为谁的不舍而停留,如果留得住,还怎么值得珍惜呢?

    既然留不住,不如换个思路,别往后看,启程,迎新。

    上学时候曾和同学开玩笑,说如果三十岁不结婚,我们就敲锣打鼓的办他一桌,请鼓号队挂条幅张海报,发请帖置礼桌的那种大办特办。

    我提前把这场景设想了一下,挺烦人的。

    反正换作是我收到这么一张三十大寿的请帖,我得骂他至少到八十。

    年年今日岁岁今朝的骂到他八十。

    为什么三十岁生日会让人如此敏感呢?很大程度与古人言的那句“三十而立”相关。

    短短四个字的肯定句,却是让人不断感受到它的质询,三十了,明白点儿事儿没?立住没?

    我立住了没?

    反复琢磨这个问题,看似立住了吧?又好像没立稳。晃晃悠悠的,甚至常有破土重来再立一回的打算。

    不管怎么说,新的一页得开个好头。

    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宴请辞旧的自己,迎新的自己。

    登高绝对是个好主意,脚踏实地一步步登上山顶,一览众山小,多好的意头。

    关键是去哪儿登高呢?

    熟知的泰山华山黄山嵩山都很好,高,险,峻,秀,颇负盛名。

    但总感觉劲不太够,说不上来,就是这几处都没点到心窝里,不透。

    忘了是哪天在网上看到一篇关于三峡的推文,二十年前三峡水坝工程启动,两岸居民全部迁移至他乡。有位山民,在那年的春天,在与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永别时,背篓里小心翼翼的装上了家门口的一棵桃树。

    多动人的故事。

    三峡西起奉节,东至秭归。

    奉公守节,盼顾归乡。

    光是这两处地名,也足够触动人心。

    再说三峡这地方,李白去过,苏轼去过,陈子昂去过,白居易去过,郦道元去过。

    还有一处绝高的峰崖,杜甫去时题诗“赤甲白盐俱刺天,闾阎缭绕接山巅。枫林橘树丹青合,复道重楼锦绣悬。”

    因此,这座峰崖绝壁在一千多年后得名——三峡之巅。

    巅这个字用得很好,把它的高峻险秀都形容的很绝,很透彻,让人抑制不住想与之相交的冲动。

    一眼认出那里该是我的道场,我毅然前往。

    17日傍晚到达奉节县,高铁上邻座的姑娘在睡觉,一直把窗帘拉上。下了车在站台一眼看见青山,看见那直勾勾的满眼葱茏翠绿,我就知道,这地方来对了!

    香,空气都是香的,满县城的花香。

    有种说法是,如果你想了解一座城市,最好的方式就是漫无目的地在这座城市四处游走。

    我很听话,安置好行李立刻下楼沿马路溜达起来。

    依照平原地区的常规经验,围绕某座建筑或一片建筑群行走,多数时候能在个把小时之内回到原点。我的起点是宾馆楼下,算是个商圈,极其嘈杂。围着它朝江边走一走,人越来越少,并且多数都是跟我相反的方向。

    眼看这条路越走越远,却一点也没有要转弯的意思,心里有点发毛。

    前面是一对跟我行走方向一致的小情侣,我叫住他们打探前方路况。

    那位小兄弟吃了不小的一惊。“什么?你要沿江一直走?这样走不回宾馆的,走仨小时到高铁站还差不多。”

    “前面走下去是个公园,吹吹风很舒服的,再往前是才修建的步道,我们晚上经常来跑步,一起走走看?”小兄弟热情又直率。

    果然,在漫无目的随意转悠的情况下,结识了这位“当地小灵通”,小两位带着我走去江边,对于我的各种疑问,小兄弟言无不尽的作答,在某处解答不到位的地方,旁边姑娘小声提示做补充。这两个十八九岁的孩子,打着手电把我带到距离江水最近的地方。

    姐,你看这水多清,你摸摸,冰凉凉的。

    等等我给你摸个螃蟹出来。

    在这吹风是不是很舒服?前面这座山全都种满橙子,正是橙子花开的季节,风向城中方向吹,所以你能闻到满城的橙花香。

    姐,明天我们发工资,晚上我们请你吃饭。

    着实没想到这座城市会以这样的真诚和热情待我,老姐姐感动到心窝里。

    “你们有结婚的打算吗?”我问。

    “有啊,时时刻刻都有,我们都交往一年多了,我每天都想娶她。”

    这次,我向来主张的那套“不婚不育保平安”的言论只字未提,什么责任未来经济现实通通不提,对他们而言,有爱就够了。

    “等你们结婚告诉我,我来喝喜酒。”

    “真的?好啊!到时候我们叫你啊!”

    一言为定。

    怕我不认识回去的路,小两位很负责任的把我一路送到宾馆楼下才作别。

    “晚安,认识你们很高兴。”

    我是说真的。

    他们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热情冲动和满满的爱。我曾经也有过。

    如果我的一些未竟的心愿能在他们身上实现,那也算是如愿。

    回到住处,我面临一个不知该用玄学还是心理学解释的现实问题,那就是——当你觉得自己忘了带什么东西时,放心,别怀疑,一定是忘带了。

    上次去厦门,在去机场的路上发现自己忘了带化妆包。反复拿重买一套化妆品的时间价格和机票改签的时间价格做了对比,选择一路狂飙着返回家里把化妆包塞进行李箱。

    这次忘带的是粉底液。

    实在不能想象在不贴壁纸不刷乳胶漆的毛坯房里直接挂上灯带张灯结彩会出现什么惊人效果。反正我是不敢想。

    连夜在网上订了个粉底液,平台显示得到次日早上9点左右送到。

    9点?这岂不是意味着等我把脸装修完善走出去到徒步起点时都要11点啦?

    海拔3000多全程山路10公里!据说体力好的也要5个小时!天知道想我这样体力值忽高忽低,左膝盖隐隐作痛的半病西施要多久才上得去!

    一路上无论是出租车司机还是摆渡船船夫,甚至收拾卫生的大爷在看了看表,又打量一番我的身子骨后,都及其委婉但又相当肯定的表示“你还爬个锤子……”

    试试吧,万一能行呢?得试试。

    白帝城是前往三峡之颠的必经之路,来都来了,不能不去看看。在白帝城浅浅溜达一圈,到徒步起点时已经将近12点半。

    真正的徒步者在6点30出发,这个时间已经登顶后原路返回了!

    而我呢?正悠哒哒对着它说“山尖尖,拿下。”

    要说心里一点儿不慌是不可能的,景区五点半下班,顶着那么大的太阳走10公里的山路,我真的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能行。

    旁边走来两位穿着黑衣服的姑娘问“你也是爬三峡之巅的?”

    我点头称是,但随即走进景区内的博物馆,没与她们同行。

    从博物馆走出来看见她俩拿着文创雪糕拍照,心里长出一口气,哦……原来大家都在墨迹。不是最后一个,这我就放心了。

    再往前到一处打卡地,看见两个穿灰色衣服的姑娘,摆出各种徜徉在峡谷中的姿势没完没了的拍照。

    拍吧,你越拍我越放心。

    老姐姐先行一步了。

    自我感觉无限量好地走在路上,心里想“嘁,有什么呀,10公里就10公里呗,这还能成问题吗,后面人多着呢,总得一起顶峰相见。”

    回了个信息的功夫,黑衣服女生抄到我前面去,我紧跟着一起。

    走了一晌,趁我再回个信息的时间,两个女生已经不见了!前方蜿蜒崎岖草木葱茏,完全找不见俩人的身影。

    别急,咱们有咱们自己的节奏。

    一位把冲锋衣绕在脑袋上的大姐快步走来“有点晚了!怕来不及了!咱这前后还有人吗?”

    “前面有俩黑衣服,后面有俩灰衣服。”

    大姐的脚步丝毫没有慢下来“我去找找那俩黑衣服。”

    我不急,我有我的节奏。

    一步三喘地向上爬,向上看,复道重楼,往下看,闾阎缭绕,已经翻过了两个山头,还差最后一座……

    翻山越岭啊!第一次对这个词有如此深刻的认识。

    以前爬的山算什么!那都是从山脚或半山腰到山顶而已。看看这次,是要翻越三座大山历经无数曲折的10公里!一回头的功夫前面的人影就完全找不见了,还剩三公里,防晒衣裹的不透气,像个大蒸箱,4瓶水只剩八分之一,最可笑的是书包里那盒又麻又辣的自热火锅!我都不敢想此时吃了它会不会把年夜饭都吐出来!

    背包好重啊,真想扔了它。

    膝盖也开始疼,下台阶时需要拄着登山杖单脚下去……我怎么把自己搞得像个苦行僧一样。

    手机响起来,是一位老相识发来的信息。称已乘上高铁前往奉节。

    这是两年前我们在西藏阿里南线同游时的伙伴,实现了财务自由后整天快活的周游列国。是个可爱可敬的小老头儿。

    在阿里时,我们称呼老头儿为团长,主要原因是他无论在哪儿都能找到令所有人满意的吃食。众口难调,他有协调统筹所有人口腹的能力,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人信服。

    那次行程后我们在微信上偶尔联络,不久前得知我此次的三峡行程后老头儿表示愿意同往。

    此时我距登顶还有最难的两公里,据说还需两个半小时。然而110分钟后团长的高铁就到达奉节,老头儿百里迢迢来看我,他到了我却在山上,让老头儿待在哪儿?

    赶忙安排好住宿,请他老人家先到宾馆休息一下,我想办法尽快回去。

    补给站说前方有上山索道,我想也不想地向索道奔去,平地狂奔40分钟才到达。

    乘索道到达顶峰,一路上心里都在盘算,我这是抄近路了吧?这算不算作弊?在我三十岁的这一天,说好的一步步脚踏实地呢?怎么又搞成这个样子?

    站在山顶的我依旧沉浸在一些悔恨和自责中难以自拔,怎么还是抄近路了呢?以这样的方式立于山顶,这不怎么好,我需要在崖口吹吹风静一静。

    盯着那云连成一片,风也开始转疾,我在心里念叨着“暮霭沉沉楚天阔,暮霭沉沉楚天阔……念去去……千里烟波……”

    待回过神来,下山的摆渡车已经停运。

    干的漂亮。

    团长已经到达宾馆,问我还有多久回去,他老人家有点饿。

    没车下山,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与景区联系说可以派工作人员来接但要40分钟以后!外来车辆上不来,黑车司机想赚这钱都不能行。

    陆续有刚刚登上山顶的人汇集于此,其中有位78岁的奶奶在大外孙的带动下用8个小时成功登顶,在这位当之无愧的王者面前,我又把自己深深鄙视了一番。

    山顶风势愈发猛烈,等车的几人搓着手跺着脚轮流给景区打电话,催促着摆渡车的到来。

    终于,当司机驾着车出现在我们眼前时,大家伙儿像是危难中的灾民终于等来了亲切的人民解放军。此时的司机就是人民群众中最可爱的人!

    “冻透了,可把你们盼来了!”

    “就知道你们会来的!”

    “走吧!我们走吧!终于能下山了!”

    归程还需一小时。

    另一头的老团长已经饿到招架不住。

    “我先去找吃的,找到发定位给你,你直接来!”

    我先去找吃的。

    这句话一下就把人拽回两年前的光景,那时候的一行人每到一处,都是这几个字令人安心又抖擞。

    回想到当时的片段,我们曾在第三极共同举杯;他们在我失神时开解劝慰;因缺氧寸步难行的那天,大家说用轮椅推也要把我推上珠峰,一起去看世界最高峰;还有一起看过的天边的云,它像极了人间离合,聚了又散……

    直到我们在拉萨干杯后说再见。

    旅途中我们和很多人相见,共度一程,然后说再见。

    ‘再见’总是无期。

    团长是除改变我命运走向的那个人之外第一个在山水中又真正‘再见’的人。

    再次干杯。

    “生日快乐,你还和两年前一样,一点没变。”

    “您也是,青山依旧,您也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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