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新兵来说,站夜岗是即难忘又难熬的经历。
多年前的那个冬天的夜晚,我下连队后的第一次接到了营区门岗执勤的任务。在中国的西南边陲一座充满民族气息的小城,开始了我当兵站岗的日子。我第一次站夜岗安排到了第二班,也就是11点至凌晨1点。当时穿戴整齐后,班里一位老兵叫住我后把他的军大衣扔给了我,我恍然明白过来,他就是我的下一班。由于我裹上军大衣后忙着挂军种服饰显得非常忙乱、拖沓,领班员看看表后不停的催促我,结果来不及调整的外腰带把我勒的够呛。虽然难受,但是也不好说出来,就这样匆匆忙忙的赶去岗亭。
由于我是新兵,按规定只让我担任副哨警戒。然而副哨虽然不用持枪,但是却需要保管实弹,所以就要涉及到进行枪弹交接,小插曲就发生在这个时候。由于单兵装具的弹夹带卡扣坏了,我交接时没注意到,结果把装了实弹的弹夹砸在了硬实的柏油路上,这一声清脆的碰撞在这个清冷的夜晚格外引人注意。我吓得愣住了,身体僵持着,即不敢捡也不敢出声,眼瞅着领班员带主哨交接完枪械向我走过来。我心想完了,领班员是个五年军龄的老兵(后来我们在一起闲聊才发现他和我同岁,且比我还小一个月),他当年带新兵的时候有着十大恶人之首的诨名。果不其然,他捡起弹夹后朝我头盔下面露着的脖颈上重重的拍了一下。我只感觉脖颈发涨发热,紧跟着脸也逐渐发涨发热。在这种状态下,我的第一班晚岗开始了。
漫长的寒夜,很是难熬。我被外腰带勒的感觉快要断成两节,又因为刚才的状况不好意思找领班员打报告去调整。心里只想着时间再快点,早点结束;大衣能不能再长点,因为盖不住腿。这里的夜晚并不像白天那样有着火力十足且在冬季都相当强烈的日光,所以夜晚才能感受到冬天的气息。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注意到了门神。
门神总是在这么不经意间出现在我们面前,他静静的蹲坐在岗哨前的警戒线位置,一动不动。似乎他并不觉得没大衣的晚上比较冷,也没嫌弃柏油马路太硬。他一动不动的姿势即让人好奇又让人敬畏,仿佛一名正在站岗执勤的哨兵,站着标准的军姿让我自惭形愧。我就静静的看着他,时间也仿佛按下了快进键,很快我就看到接岗的人来了。我小心翼翼的交接完枪弹和大衣,瞬时感觉冷飕飕的,不由自主的想念起我的棉被来。在回去的途中,我藏在在队列后面里往门岗外看,门神依旧在那里,笔直笔直的。他的身影从那以后便一直存在我的脑子里,我对他的好奇也越来越重。
军营里看似刻板的生活实际上也有很多趣味,我也逐渐融入到这里的生活圈子里来,心态也比刚刚下连时好了很多。熟悉的多了渐渐的也了解的多,我对门神的好奇随着我生活开始过的有滋有味而被冲淡。起初,在我第一次遇到他时,我就坚信他肯定不是地方老乡家里跑出来的。他必定是一只专业军犬,我对这一点非常确定。但后来我打听得知,事实并非如此。和资深老班长闲聊的时候他对我说到,门神并不是军犬,但是他是军犬的后代。我就纳闷了,不是军犬,没有编制,他是怎么在营区生活的了那么多年的?同时也就是在这次闲聊中,我才得知他叫做门神。至于这个名字是谁起的,因为时间久远,再加上部队毕竟是铁打的银盘流水的兵。一茬一茬的人来了又走了,可门神却一直在这。大伙儿无论是老人还是新人,就都习惯这么叫了。
那么门神在军营怎么生活?后来我发现是有专人照顾的。实际上也谈不上什么照顾,无非是指定一个人在开饭的时候带一个老式搪瓷脸盘装上大半盆剩下的饭菜给他带回去,仅此而已。而这个专人正是我的一位新兵战友,于是从他那里我打听到关于门神的更多情况。而后,我认为门神是很潇洒的。在这个院子里面,我们一言一行都是刻板且有严苛要求的。但是门神就可以很随意生活在这里,毕竟这里资历老的和他感情都比较深;而年轻的(比如像我这种)通过对他了解的增多,就真的会把他当作一位老兵,恨不得叫他”老班长"了。而且,我认为他的随意来源于他的威严。这听上去并不是搞笑,毕竟每次全单位晚点名,老大上去讲评的时候,只有门神可以在老大面前若无其事的翘尾巴。而我们则站着军姿听老大时而亢奋时而严肃的喋喋不休,即使中途队列里有人晕倒(实际上每次都有)。这个时候,我站着军姿,难受的时候就瞟一眼门神,心想门神就是不一样。
岁月是无情的,这里并不是我矫情。和战友们聊天的时候,听大家抱怨到说越来越少看到门神站晚岗了,大家都说门神已经老了。我不知道他的年龄有多大,算不算老。但是,总呆在这个院子里,时间肯定是走的要快些,老是必然的。然而已经迈入晚年的门神是不能退休,因为他有名无份,更因为大家总感觉少不了他。而门神总是知足的,即使他没有编制,没有津贴,不能像其他军犬那样在退役军犬疗养所安度晚年。他也一定幸福的,一直呆在在这里,看了一批又一批年轻的、年老的、熟悉的、陌生的面孔,听那天南海北的口音,总是开心的吧!
老门神临老却犯了错误。有那么一段时间,不知道是我训练比较忙还是什么,很长时间没在院子看到门神了。问了下其他战友,也是如此。后来从班长口中打听到消息,原来是门神犯错误被老大给关禁闭了。起因是门神一直呆在这里,一直和我们呆在一起,养成了一种毛病(或者说是习惯),即只认军装不认人是出了名的。即使平时再怎么熟悉,只要换了便装就休想靠近他。没办法,连每天进来收泔水的老乡也天天穿着一套老式迷彩服,而这次闯祸则就是因为这个毛病。这个小城,说远不算远,但来一趟总归是不那么容易。这个院子里一年到头,破天荒的有这么一次家属来队。年轻的嫂子抱着一岁大的孩子好不容易来了一趟,结果刚一进大门就被门神咬了一口。老大发怒了,直接命令给门神关禁闭,什么时候能出来我们估计就要看老大什么时候忘了这茬儿了。我们听说了这件事后,一阵唏嘘,也一阵心疼。门神过的肯定不如以前好吧!虽然我每天还能见到我的老乡拿着那个搪瓷脸盆给他打饭,炊事班的胖班长还不忘把吃剩的鸡腿夹上几个。但是被关起来,失去往日自由随性的生活,门神总归是不开心,我这样想。
那么我是怎么离开了门神的呢?我却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我们单位接到命令移防搬迁到千里之外的另一座小城的时候,这整个过程中我们忙于没日没夜的打包装箱,在尘土飞扬的货场装满一个又一个车皮。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当我们来到了另一座小城,面对着宽敞整洁的营房和整齐划一的营院,心里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当然,这里的要求也更加严苛,来往的路上还多了些带着白头盔的纠察。以前战友们打趣的时候总爱给纠察起外号叫做“狗”。一说起今天被狗咬了,我们就知道肯定是单溜取包裹被纠察给逮了。但是说笑的同时却让我开始想念起门神来,我心里想,门神可不比白帽子纠察神气多了啊!我们搬这么一次家,能带的都带过来了。连床铺都给拆掉装车给运了过来,结果来了一看房间里崭新的床铺,司务长就开始糟心这几车的旧床铺该往哪里堆。但是,为什么唯独没有带上门神?大家谈起,总会说这样也好。毕竟到了这里,老大都不是老大,门神还能做门神?这里新的环境新的制度,总归是不适合他的。而门神的位置总是会被取代或者说接替的,搬了家,什么都要换新了。军种换了,番号换了,似乎除了我们自己以外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由于任务需要,我们单位拨给了军犬的编制。而隔壁单位的战士出去学习了一个多月,就像从外学所在的军犬基地带回来了三条德牧来。这三条军犬名副其实,血统纯正,训练有素,处处显露的出军犬的气势与英姿。但是每次我瞟到白帽子纠察拴着他们在营区巡逻的时候,我就会不由自主的相信门神比它们强多了。毕竟我们总是忘不了门神,我也不再是新兵,而新兵们也总是会小心、亲切的叫我班长。我并不习惯,但是并不妨碍我会给他们讲一讲门神的故事。我一边讲也会一边想,当我的新兵变成老兵的时候,会不会也和他的新兵们围坐在一起,讲起门神的故事?我认为会的。
终于,我也要走了,离开了军营,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和熟悉的面孔。我离开的时候心想,如果这个世界有魔法存在,我想把这一切都定格给打包装到行李箱去。但毕竟我处在这个平凡的世界,也是一件幸运的事。看看这不大的箱子,心想我早已不是那个相信童话会实现的孩子了。脱下了军装,有些东西也就放下了,但有些东西可能这一生都不会放下。渐渐的忙于应对生活,但是却渐渐开始怀念军营里的种种。虽然见不到那些熟悉的面孔,但却总是在能在手机里听到那些熟悉的口音,即使是来自天南海北。当然,我也会向天南海北们打听下门神的情况。听老乡说,不久前,单位驻训又回到了那个昔日的大院子,大家伙儿都开心的不得了。门神也还在,不过不站岗了,给接了营房的兄弟单位天天去巡逻后山当护林员去了。我笑了,忘了眼窗外的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心想,今天的天气真是好的不得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