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九点多，董母曾玲仍然跟傍晚一样的姿势半躺在沙发上，电视频道由综艺切换到韩剧，坐在旁边沙发的董父扔掉嘴里的牙签，点了一支烟，一条腿伸直直接伸到到茶几上，另一条腿翘在上面。他看了一眼正在扫地的董清明，“我刚刚在房间听说你被他们堵住讨债？他们没为难你吧？”
“他们要是为难她，她现在怎么会那么轻松地在这里？婆婆妈妈，装得很关心女儿似的。”
“就你心大，我是好赌，但不是没人性。我的女儿我问问碍你什么事了？”
董清明跪在茶几旁，仔细地把沙发角上缝隙的瓜子壳一点一点扫出来，她伸手把父亲的脚从茶几上拿下来，“我不奢望你们有多高的素养，基本的礼貌请保持好吗？你们是在小姨家，妈你看你一天就躺在沙发上，爸你的脚怎么能放在茶几上？”
“我妹妹家，我怎么舒服怎么来，你一个小人儿管这管那的。”曾玲嘴里嘀咕道，稍稍坐正了一下。
“就是就是，又不是什么外人，都是自己人，那么多讲究干嘛？”老董说着把香烟往茶几边上按了一下灰。
“爸，烟灰缸就在你手边！”董清明扔掉扫帚急忙去拿毛巾擦茶几，“自己人！哪个自己人受得了你们？你们怎么不去二叔和三叔家？小姨对你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别这么上脸。要不是亲生的我现在恨不得一人砸你们一只烟灰缸。”
董母曾玲实在不想像刚刚那样和女儿再起冲突，毕竟他们夫妇还要躲多久的债，就指着这个女儿想办法了，可听到女儿的挑刺又实在没法控制自己，这边怒火刚要喷张上来，那边门铃响了，董清明也不管她是不是要发作，放下手上的事情跑去开门。
徐沐然站站在门外，给开门的董清明一个灿烂的笑，他的笑常常会让董清明感到被融化一样，很暖很甜。在正常家庭里长大的孩子真好，阳光、温暖、向上、快乐。董清明有时候会羡慕那些笑脸，像徐沐然、周清扬、王思姊，她身边这些朋友都拥有这些美好的特质，而她的人生只有拼尽全力向上，只有她咬牙向上才不让这个家彻底沉沦，她必须这样负重前行，没有办法体会足够的温暖和快乐。徐沐然是小姨父的侄子，比董清明小一岁，他们从小就认识，大学还是校友，一直保有联络，关系不错。
“你怎么来了？我小姨和姨父不在家哦。”
“我知道，我叔说你们在，让我先到家里来。藜藜就要出嫁了，我这个当哥的过来操心一下。”徐沐然进屋，站在玄关上换鞋。
“藜藜还在国外都还没回来，你来操心什么，再说了你那么关心怎么直接上家里来不去找亲家商讨婚事？我的沐然哥哦，你自己的事操心好了吗？”董清明学着表妹藜藜的语气开玩笑道。
“我自己的事，呃，在操心着，不急不急。呃，我听清扬说你爸妈又出事了？你为他俩急坏了？”
“可不嘛？我前世作的孽今世来走这一趟是专程来给他俩还债的。看，人家没事似的躺沙发上舒坦着呢。”董清明小声说道，领着徐沐然走进客厅。
“叔叔阿姨好。”
“沐然过来玩呀？你看，长大了多帅，你小时候我就跟你叔叔婶婶说你长大后必会是倾倒万千少女的，你看这皮肤这眉目，像我这样要当丈母娘的人都喜欢。”曾玲已经不记得刚刚的怒火，此时是笑意吟吟语意柔柔。“我听说你现在特别有出息，年收入很高，比你爸还牛？”
“没什么文化，溜须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上乘，人家收入高不高关你什么事？”董清明看不惯母亲的刻意奉承，捡起地上的扫帚继续扫地。
“过门都是客，你怎么干起家务来了？”徐沐然说着去洗手间把拖把和拖桶拿出来，“我跟你一起干吧。”
“我爸妈把小姨家弄得太脏了，我收拾一下。你是客人，瞎折腾什么？”
“谁说我是客人了，叔叔把我当儿子的，我小时候差点就被过继给叔叔当儿子了，我才不是客人，我们一起干。”徐沐然说着把拖把从拖桶里拧出来，开始拖地。
两个年轻的分工合作极为合拍地打扫，两个老的不再插话各自相安无事地看电视，这样没有声音的画面恍惚间真像是父慈子孝夫妻恩爱的一家四口。如此相安无事各忙各的，曾雅夫妇回来，相谈一阵子和亲家见面的和乐融洽和董清明表妹曾蔓藜的婚事安排大概，然后各自回房睡去。
凌晨两点。
董清明做着那个重复过无数遍的噩梦，惊醒后辗转反侧寝不安席，干脆起来，“怎么借两万就变成还三十万了？”她拿出纸和笔，在计算机上边算边记。“怎么样才能只还两万的本金而不是三十万？还是爸妈不敢说实话，实际不止借两万？”
董清明的所有积蓄已被父母赌光，每个月的工资还在偿还父母上次的债务，根本是入不敷出，不可能凭空变出三十万去还高利贷，要是只还两万，尚有办法去凑钱。她感觉自己的脑门都要炸了，却仍一筹莫展。
“报警？”“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高利贷虽然违法，可存在即是合理。”她知道本地高利贷系统的复杂性，警察介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即便管得了一人一时，但这是一个系统，她没办法拿父母长久的安全做赌注。
“还没睡？”徐沐然微信发来信息。
“嗯，睡不着。”
“我可以进来吗？”
“嗯。”两人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个家长大，虽已夜深，董清明并不对这个弟弟避男女之嫌。
“还在苦恼？”徐沐然推门进来。
“你说呢？”董清明抬头苦笑道，“被老梦惊醒，干脆就起来了。”
“别想那么多，没事的。明天陪我去逛街好吗？想要给藜藜买结婚礼物，我一大男人粗糙惯了不会挑，需要你的帮忙。”
“不去。你觉得我有心思跟你去逛街吗？你看我脸上是不是写着大写的‘焦头烂额’？”
“去嘛。”
董清明站起身来正要说“不”，碰到徐沐然的深邃真诚的双目，竟说不出拒绝，只好点头应允。
次日董清明早起，给一家人做好了早餐后自己都还未吃早餐，就被徐沐然早早拉出门。虽说商城没那么早营业，徐沐然却坚持要董清明陪他到回中学母校旁边的早餐店吃早餐，顺便重温一下那些青葱岁月。
“还是当年的味道。”徐沐然吃了一口肠粉，对董清明作陶醉状，“放松一点，没事的。哎，你就是少年老成，从小就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幸好在我面前偶尔能笑笑。所以我说，那么小懂事不好。”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知道什么？”董清明撇撇嘴。
“我怎么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不是默默在你身边支持着你吗？嗯，我就是你身后的男人，啊哈！”
“你少贫！”董清明佯作生气打了一下徐沐然的手，环顾一下左右，怕别人听到徐沐然的玩笑话以为真。
“我可没贫，我说的是真话。你知道为什么我的高考分数那么高却成了你的师弟吗？”
“为什么？”
“因为你在那呀。笨！”徐沐然用手轻轻敲了一下董清明的脑瓜。
“别没大没小的，大庭广众的敲你姐的脑瓜。”董清明嗔怪道。
“别人可没觉得你是我姐。”
“不是姐那是什么？神经！”
“很明显，是我女朋友呀。笨蛋！”徐沐然又用手轻轻敲了一下董清明的脑瓜。
董清明不再说话，低下头默默把早餐吃完。
两人逛了几个商城，给藜藜挑了一条钻石项链，“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堂妹，我是要下重本了。”徐沐然看着柜台服务员把选好的项链包起来，笑着说道。
“妹妹的礼物有了，帅哥，女朋友的礼物还没挑哦。”服务员看着董清明笑道。
“不，我不是……”董清明正要解释。徐沐然接过包好的项链站起来，一把搂着董清明的腰，笑道，“女朋友的礼物有了，谢谢，拜拜。”
董清明用力想要掰开腰后的手，不想那手却搂得越发的紧，她有点气急败坏，“徐沐然你这个臭小子，胆子越来越肥了哈，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越来越不把你姐我放在眼里了。”
“谁说你是我姐了？你又不姓徐。怎么就没大没小了，你比我大？大多少？一岁？八个月？我还比你高一个头呢！”
“幼稚鬼！礼物挑好了，我要回去了！”
徐沐然见董清明真的生气了，赶紧把手松开，“别嘛，我已经订好座位了，吃了晚饭再回去嘛。求你了，姐姐，好姐姐。”
“走开，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董清明大步走出去，拿出手机打开百度地图。
“我的大姐，你用百度地图找到公交站，再走两公里过去，换乘三趟公交车从城西坐两个多小时回到城东？快别傻了！”徐沐然抢过董清明的手机，自个儿往停车场走。
“把手机还给我！”董清明没法，只得跟着跑上前去。
徐沐然订的西餐厅离商城很近，开车10分钟就到达。餐厅布置很别致，每一张方桌上都铺着粉红色的桌布，放着一对芭比娃娃，餐桌前面有一个小舞台，一穿着白衬衫的男人自弹自唱，唱着深情款款的歌。
董清明轻松快速地搞定一份牛扒后，打着红色蝴蝶结的服务员推着一辆花车出来，向徐沐然询问道，“先生，要买一束花送给女朋友吗？”
董清明有点尴尬，“不用！你们这家餐厅怎么跟坐火车似的，还推个车到处兜售玫瑰，有方便面兜售吗？”
“可是，可我们就是情侣主题餐厅啊，这是我们餐厅的特色。”
“我要这个套餐，99朵红玫瑰。”徐沐然指着清单对侍者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董清明。
董清明看着一大束热烈的红玫瑰被捧上来有点无奈，这时小舞台上的男人用深情款款的男中音说，“下面这首歌，是徐沐然先生送给他最爱的女孩子，董清明小姐。在这里祝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歌声徐徐响起。
“喜欢吗？”
“喜欢个屁！徐沐然你今天很闹腾呀！你浪费了我一天时间不算，还耍了我一天！你不知道我现在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吗？你安的是什么心！”
“我只是想你开心，放松一下。你放心，问题都解决了。”
“什么？什么问题？怎么解决的？”
“呃，我有个特厉害的哥们，他帮我摆平了，把两万块本金还过去两清了。你记住你欠我两万块哦。”
“徐沐然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把那三十万给还了？”董清明盯着徐沐然的眼睛，徐沐然躲闪不过去，低下了头。“在你面前，说不了慌呀。三十万还就还了呗，钱可以再赚，别放在心上。”
“要我怎么说你呢？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呢？”
“我跟你商量，你能答应吗？你自己又不知道你自己那牛脾气，我只是想尽快把问题解决，尽快让你松一口气。”
“谢谢！我会还你的。”
“怎么还？以身相许吗？”徐沐然狡黠地笑着凑过去问道。
“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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