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壁画是在墓葬活动中产生的艺术作品，是墓主人为了到另外一个世界而做的准备，墓室壁画同时兼具了宗教性和艺术性。数千年的历史积淀了不同特点的墓葬遗存壁画。
西汉·河南洛阳浅井头墓-羽人、朱雀图
金·徐龟墓-星宿图
婷婷少女巧笑嫣然，手持一朵金色莲花；爽朗少年则英姿勃发，驾上一匹骏马踏进山林；
辽·宝山1号-侍从牵马图
伏羲、女娲升于天际，地上莺歌燕舞，人们逍遥快活。
西汉·河南洛阳烧沟卜千秋墓-女娲图
辽·大同新添堡许从赟夫妇墓-侍女图
这些妙趣横生，却又玄奇欢快的场景，不是来自小说，也不是源自梦境。它们都是绘于墓顶、墓壁上的墓室壁画，一个由笔墨丹青创造的瑰丽世界。
金·大同城南云大2号墓-侍宴图
墓室壁画兴自西汉，衰于明清，是几千年来一直广泛流行于中国大地上的艺术形式。
它的足迹可从边疆绵延到江南、高山遍及至田野。壁画中所绘，既有世事的纷扰起落，也有社会的传承脉动。
今天，我们就来聊聊墓室壁画，和它所记录的故事。
01
厚葬风俗的产物？
人们最早开始在墓室里画壁画，是西汉早期的事。
对于墓室壁画的出现，一个通行的解释是：这正是西汉时期“厚葬”风俗下的产物 ——既是厚葬，便免不了装饰，于是颜色艳丽的壁画，成为了时人的首选。这个解释看似可行，却有一定的问题。
首先，西汉以前，壁画主要是被画在宫殿和宗庙之上。原本绘在地上的壁画，为何会突然到了地底下？厚葬一说，无法解释。
秦·咸阳宫三号宫殿遗址壁画-侍者图
其次，早在秦朝时，厚葬风俗已经流行。秦始皇那装载了无数珍宝，埋葬了上万座兵马俑的皇陵，便是最直接的佐证。
也由此可见，厚葬并不会直接带来装饰墓室的需要，它更为直观的要求，可能在于陪葬品的多少。
兵马俑
既是如此，我们如何理解墓室壁画的出现？
在考古学家的眼中，这个问题的答案，应从两个角度来回答：一是墓室壁画的艺术起源，二是中国社会结构面临的巨大变迁。
02
墓室壁画的起源
从艺术传承的角度来讲，早期宫殿庙堂当中的壁画、战国荆楚墓葬绘画以及西汉早期南楚故地墓葬绘画都是促成墓室壁画出现的诱因。
20世纪70年代，秦咸阳宫遗址曾出土过车马出行、迎宾仪仗、楼阁建筑、树木花草等壁画残片。这些题材，我们都可在后世的墓室壁画中找到。
秦·咸阳宫三号宫殿遗址壁画-车马出行图
秦·咸阳宫三号宫殿遗址壁画-夫人图
同样，在战国荆楚墓葬绘画和西汉早期南楚故地墓葬绘画中，那些象征着诡异虚幻的神灵鸟兽，代表着灵魂升天和永生信仰的天帝、昆仑、瑞兽——这些图案及其内隐的种种观念，几乎无一例外在墓室壁画中重复出现。
图像、风格、观念和技法上的高度一致，显示出这三者在艺术形式上的一脉相承。
那么，剩下的问题就在于，为什么人们创作壁画的地点，从地上演变到了地下？
战国·湖北随州曾侯乙墓漆棺（局部）
马王堆汉墓的四重彩漆套棺（局部）
要解释这一点，我们需理解当时中国社会内部正在发生的重要转型：代表着个体成就的新官僚体系，正在迎来它的崛起。
从东周到西汉，以血脉为凭证的宗族世袭体制就不断走向衰亡。西汉文帝二年，皇帝颁布了选贤举良的诏令，汉文帝不仅设置了秀才、明经、明法、贤良方正、孝廉等多个考察科目，还以对策、试经的形式对人才进行考核。
庙衰落后，逐渐演变为今天的祠堂。图为广州陈家村祠堂
这是一个带有科举制雏形的举措，它试图破除宗族世袭把持的垄断性，这种变化体现在丧葬礼仪中，便是象征着宗族的“庙”不可避免的走向衰落，而代表着个体的“墓”则渐渐站在了更为重要的位置。
打虎亭汉墓
在当时，宗庙被逐一拆分成家庙，一个更为狭小的家族体系成为了社会结构的主要单位。于是，原本凄凉沉寂的墓地转而成为了祭祀礼仪的核心，美术创作的重心亦从“庙”转移到了“墓”中。
雷台汉墓。当墓成为美术创作的中心后，无论是墓地装饰还是陪葬品都愈加丰富
03
中国古代墓室壁画简史
当我们回顾不同朝代的墓室壁画，除了艺术形式上的传承性，亦能看到各色的时代性：壁画的创作映射着时人的所思所想，于是两汉的壁画幽虚缥缈，而魏晋隋唐注重礼仪庄重，宋元时期世俗欢乐，明清时期又复归日常。
1）两汉时期
汉墓的壁画，热衷描绘天堂仙界，这一点同自秦以来，道家仙界思想的兴旺有关。秦始皇在生前就常作巡仙之游，汉武帝也同样敬重鬼神。来自统治阶级的影响，掀起了鬼神的风潮，这一点便明显体现在汉墓壁画当中。
西汉·河南洛阳烧沟卜千秋墓-月宫图
学者们曾对汉墓壁画及画像石的内容做过概括，其主要的内容和题材可分为神异、鉴戒、纪实和装饰四种。在这其中，又以奇禽异兽、日月星辰和神话传说的壁画最为好看。
西汉·河南洛阳烧沟卜千秋墓-伏羲、太阳图
在当时，极为流行的装饰形式是：墓顶上有日月星辰，仙人瑞兽则在墓壁中恣意游荡。河伯、风神、雷工、乘象者、雨师也都是壁画上的常客。
这些形象所描绘的，都是汉人对于“天界”和“仙境”的想象。
河南永城柿园西汉早期墓，其墓室顶部绘就的“四神云气图”
2）魏晋南北朝
不同于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壁画主流，是描绘宴饮、仪仗等生活场景。
东汉· 内蒙古鄂托克旗凤凰山1号墓-山野放牧图
魏晋·甘肃高壹县骆驼城画像砖墓-牵马图
东汉末年，社会经济凋敝，盗墓成风。盗墓的盛行，迫使人们对于厚葬带来的安全问题重新作出考虑。及至西晋时，曹操发布了薄葬令。薄葬令后，壁画墓一度沉寂。
及至北朝时，壁画墓再度勃兴。经历战乱的沉沦，壁画以崭新的面貌再次回归：两汉时期的玄奇幻想几近消失，人们更为关注的，是活生生的现实世界。
智家堡北魏石椁壁画墓，石椁内部北壁正中绘墓主人夫妇在帏帐中，并坐于榻上，旁有男女侍仆
因此，这一时期壁画流行的主题是“夫妇宴饮”和“仪仗队列”，既可表示墓主人生前的身份，同时也能展示威仪。
魏晋·甘肃酒泉果园乡西沟村7号墓-炊厨图
魏晋·甘肃酒泉果园乡西沟村7号墓-话别图
北齐·山西太原晋源区王郭村墓-骑马出行图
3）隋唐时期
魏晋的这种流行壁画，一直延续到唐朝，这种对于现实生活的刻画与描绘，也是整个隋唐时期墓室壁画的主流。
例如，陕西历史博物馆收藏的唐代壁画里，几乎都在描绘社会生活的不同面向：车马仪仗队、阙楼仪仗图都体现着礼仪的森严，而游离于制度之外的马球图和宫女图，则表达着生活的情趣。
唐·懿德太子墓-阙楼仪仗图
唐·永泰公主墓-宫女图
唐·房陵大长公主墓墓室壁画（局部）
此外，到了隋唐，带有道、佛观念的宗教题材也开始出现在壁画中。
道、佛两教均兴于魏晋，盛于隋唐，随着宗教势力的影响和扩大，一种归属于道佛的生死观开始同传统丧葬观念相融合。火焰宝珠、金翅鸟、莲花忍冬、狮子、天人、雷公、神兽、供养人、结跏趺等图像和题材，均是这一潮流的产物。
唐·昭陵燕妃墓中侍女所捧的莲花
4）宋元时期：
宋元时期的墓室壁画，可以算得上是最好看的，也是最热闹的。墓室壁画发展到这个阶段，首选是充满情趣的现实生活，而对于未来的美好期待也要掺杂其中。
北宋·河南禹县白沙2号墓-家居图
在宋元人看来，想象的世界太过虚幻，夫妇宴饮多少有些拘谨，仪仗又带着防范的紧张。于是乎，此时的壁画丢弃了庄严肃穆，没有了礼俗规范，这里涌动着的，全都是对于生活和生命的爱恋。
北宋·河南禹县白沙2号墓-牡丹水禽图
北宋·河南新密平阳墓-升仙图
同样是夫妻对坐，要把氛围感做足，桌上不仅有果食饮品，还有家居背景；奉酒、奉茶要画上去，点灯添油、妇人或童子掩门、携子母亲也都可以画上去。
早期可见的农耕图、庖厨图重新出现，但可选择的范围更广：做饭、拉磨、舂米、喂马，虽是日常琐碎，却乐得欢欣自在。
北宋·河南禹县白沙2号墓-开芳宴
此时的墓室壁画如同一幅幅民俗画，装填的全是人情味和烟火气。
5）明清时期
等时间走向了明清，墓室壁画迎来了它的挽歌。
明清时期常见的壁画题材仍是家居宴饮和出行等生活题材，虽是延续了宋元时期的特点，但绘制水准已大不如前。
明·山东章丘女郎山古墓-梳妆图
在图像和表现手法上，此时的墓室壁画也已偏离时代艺术的主流。
明·山东章丘女郎山古墓-祥云仙鹤图
此外，明清的壁画墓遗存数量也极少，仅在章丘女郎山、石家庄陈村、河南登封卢店、北京门头沟等地有较为重要的发现。
05
最美墓室壁画在哪里？
目前，绝大部分壁画墓都已经关闭。不过，许多珍贵的壁画都被国内的博物馆揭取、修复和保存。我们可以去博物馆里观赏壁画，以弥补不能到现场的遗憾。
1）陕西历史博物馆
地址：西安市小寨东路91号
开放时间:冬季（11月15日~3月14日）9:00~17:30（16:00停止入场）；夏季（3月15日~11月14日）8:30~18:00（16:30停止入场），每周一闭馆（国家法定假日除外）
门票：基本陈列展：免费，免费票只可参观基本陈列展；大唐遗宝展：30元/人，可同时参观基础陈列馆；壁画馆：300元/人，配有讲解器，可同时参观基本陈列展和大唐遗宝展。
陕历博是国内为数不多的，常设唐代壁画展的博物馆。唐陵陪葬墓以及乾陵的三座陪葬墓中的壁画真迹，都已被陕历博揭取。
目前，陕历博中有近600幅唐墓壁画展出，其中国宝级的精品壁画就有18幅。这些唐墓壁画集中描绘了建筑、人物、山水，生动传神地展示了大唐生活的景象。
2）山西省博物馆
地址 : 太原市万柏林区滨河西路北段13号
开放时间：09:00—17:00（16:00停止入馆）；每周一、除夕、正月初一闭馆（周一逢国家法定节假日正常开放）
门票：免费
山西省博物馆在2019年的时候开办了“壁上乾坤——山西北朝墓葬壁画艺术展”，集中展出了博物馆从北朝娄睿墓、九原岗墓群和水泉梁墓中揭取的壁画。
北朝墓葬壁画是山西博物院的特色收藏之一，但这些壁画大部分时间都被放在库房中保存，如此大规模的展出是很少见的，假如你对于北朝社会文化很感兴趣，那这个展览绝对不能错过。
3）盛乐博物馆
地址 : 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和林格尔县G209
开放时间：周二-周日上午09:00—12:00，下午13:30—17:00
门票：免费
隐藏在内蒙古的小镇里，盛乐博物馆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众博物馆。但是，就在这个博物馆的第三展厅，展示着来自和林格尔东汉壁画墓的所有壁画。
和林格尔东汉壁画墓是全国范围内发现的汉代壁画最多、内容最多、榜题最多的墓葬。壁画墓原址关闭后，所有的壁画都被揭取至盛乐博物馆内。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让游客更好的欣赏到壁画的原始状态，盛乐博物馆还复制和还原了一个地下墓室，以达到真正的身临其境。
4）河南古代壁画馆
地址 : 洛阳市老城区机场路45号
开放时间：09:00-17:00，16:30停止入馆，每周一闭馆
门票：免费
位于河南洛阳古代艺术博物馆院内，是一座以墓葬壁画为陈列内容的专题性展馆。
壁画馆内基本陈列分为“古墓壁画的发展历程”、“河南古墓壁画”和“古代壁画科技保护”三个部分。时间上跨越了西汉、新莽、东汉、北魏、唐、五代、宋、金等8个朝代（时期），展出壁画共计90余幅。
5）辽阳市汉魏壁画馆
地址 : 辽阳市白塔区中心路与东三道街交汇处西
开放时间：4月1日——10月31日：09:00-17:00（16:00停止入馆）；11月1日——3月31日：09:00-16:30（15:30停止入馆），周一闭馆
门票：免费
位于辽阳博物馆内，此汉魏壁画馆主要展出来自辽阳壁画墓群的壁画。辽阳壁画墓群是东汉末年和汉魏之际的石室壁画墓，于1961年被纳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图源：几苇渡
和盛乐博物馆一样，辽阳汉魏壁画馆以1：1的比例复制了陵墓实体，所有的壁画和文物，都以出土时的形象被放置其中，让观者对于汉墓的结构和壁画的形态都有了更加直观的体验。
图源：几苇渡
小小一方壁画，一边忠实地记录着人间的喜怒哀乐，一边又绘尽那遥远的天上世界。古人用其丰富的想象力，创造了这些宏大、美丽、奇幻的地下世界。
当我们有机会看到这些壁画时，不妨将目光对准它，好好看看，再好好看看。
参考文献：
《中国墓室壁画史》李清泉
《中国美术全集·墓室壁画》金维诺主编
《壁上观——细读山西壁画》上海博物馆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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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整理丨荷包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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