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雨后的山城,栀子花开得正好。
她坐在那簇花前,放上一大块镜子,明亮清晰,再端来一小盒细白的石灰粉,慢慢坐下,对着镜中的人仔细观瞧。目光集中在那两鬓上。
只见她双目凝视,认真地将那撮藏有白发的地方拨开,找到那缕白发的所在地,再用食指粘上一点石灰粉,往那头皮上一抹,小心翼翼地捏住那根白发一个用力,一缕银丝便飘荡在空中。
嗯,好,又拔下来一根。她欣慰地松口气。
她喜欢哼歌,做饭的时候哼,看电视的时候也哼,戴上老花眼镜和顶针缝衣裳的时候更是一曲接着一曲,但大多数我都听不懂。
我问她:“你这是都是哼的什么歌啊?”
她得意洋洋地跟我说,这是我们以前的班歌啊,想当年啊,我可是我们班舞蹈队的,唱歌跳舞那可是一流……一边说不自觉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还比划起来。
那样子,如果不是她腿脚不便,是真能跳起来。
从小到大,她给我买过无数的衣裳,颜色基本都是清一色的浅嫩少女色,像什么桃粉色、水绿色、天蓝色……套在十八岁刚出苞的花骨朵上,绝对是标配。
我小学四年级就住校,一周才能回一次家。很多时候,她都一脸欣喜又略带神秘地跟我说:“我那天去街上,看到一件很好看的水红色衣裳,就给你买来了,放在箱子里,待会儿拿给你看。”
就这样,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央着她拿出来。换上试过,两个人开始各抒己见,发表对这件衣裳的看法,你一言我一语地总能说上半天。
贰
眼紧着邻居家的姑娘都找了男朋友,嫁人了,生孩子了,都是从小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没过几年,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这下,她又开始着急了。但是,她这着急可不是简单的催婚。
“我可跟你说啊,你找男朋友呢,要找个好看的,帅一点的,被给我找些歪瓜裂枣的,找个好看的男孩子,你每天早晨起床一看,那心情都好!”
我问她:“你以前不是说好看的男孩子多花心嘛?干嘛还要找帅的?”
她又有话说了:“那可不一样,你看啊,咱们家的孩子一个个模样都不差的,而且现在很多帅气的男孩子教养也很好……”,巴拉巴拉地能扯唠上半小时。
我赶紧打断她:“说到底您就是想找个好看的呗?”
她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是的。”
《微微》播放的那段时间,她整天坐在电视机前,尤其爱看肖奈大神(杨洋)的镜头,还一边看一边跟我夸赞:“这个男孩子真好看!”,紧接着,她又指着贝微微(郑爽)一脸可惜地感叹:“这个姑娘啊太瘦了,瘦成这样可不好,要是再胖点他两就般配了。”又回过头逮住我说:“你一天就减肥减肥的,我看你怕是要减成她那个样子!好看吗?”
知祖莫如孙,于是我开始跟她说道“肖奈大神”的现实人物来,她立刻转移重点不再继续说我,还听得津津有味。
叁
我总是问她:“你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呀?”
她抬起头眨一眨眼睛,琥珀色的眼珠刹那蒙霜,怅惘地回忆往事:“不知道啊,那个时候没得照片,你看不到咯。”说完又继续低下头拨动手里的物什。
紧接着,她又满面含笑地跟我述说她十六岁穿旗袍的样子:“那个时候我穿对襟子(其实她穿的是旗袍)走在街上,走一路啊人家看一路。”
“为什么看你?是因为好看么?”
她又开始一脸自豪:“那当然,我年轻的时候人家看到我,都说漂亮,那时候我们当地……”
她又开始跟我讲述她十六岁的那一年,被她妈妈棒打鸳鸯的情感往事。其实从小到大我已经听了很多遍,但每次都还是不厌其烦地听她絮絮叨叨地说完。
我知道,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内心深处最隐秘的遗憾。
有时候想想,每个人的一生都像一本故事集,那些看似细小纷繁的琐事,砸吧砸吧回味起来,还挺有滋味儿;欣慰也遗憾的是,很多故事,都不会再有续集。
她现在总跟我说:“你找对象,他要爱惜你才好,男孩子只要有能力,两个人合得来,就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这次请假回来陪她,我在家里都喜欢穿棉麻质的休闲服,她看了我几眼:“你看人家小姑娘都是小短裙小花衣裳的。”
她说完又低下头去继续摆弄手里的物件,老花镜垂到了鼻梁上。算算她的年龄,已近古稀。
我坐阳台的藤椅上,从窗外看看她,剪影有些模糊。此时此刻,见她低头的样子,还真像一个豆蔻年华的美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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