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往北走

作者: 南飞雨燕 | 来源:发表于2020-06-14 05:15 被阅读0次

    季节知味,时间煮雨,华年落脚的时候,应该是踩在十六岁的边界。

    那时候的衣服不会撞衫,每一件都是量身定制,私家独享。荷叶领的白裳,荷绿色的伞裙,的确凉的布料上,还浅留着几道村里有名的裁缝师傅芋香大婶的画粉印,衣裙依偎,散发着布匹特有的清香簇新地折叠在枕边。

    南风一吹,突然暗生一剪衣袂翩翩的画风。我压住裙裾,捂着时而激动时而沮丧的小情绪,一半速燃,一半速冻,用自酿的虚惊收纳风中的水份,莫名贮满眼睛。

    出门向北,我看见,躲在青草丛的纤瘦的花朵儿,盛夏的露水一点,也长开了“满蹊花朵正娟娟”的模样。

    到底长大是长高还是长高是长大,就像雪等冬天来还是冬天候雪至,我那么笨,怎么可能弄得清楚?

    一季之间的成长,令一切变得隔绝而陌生。我,不敢相问任何人。打开书去寻求答案,读到李白的“朝为青丝暮成雪”,顿觉太惊艳,刹那芳华,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红尘一隙?从“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读到“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他的诗感动的原只是我的一个曾今。

    幼稚的齐刘海短童发,怎么去与风为舞?我开始悄悄放任发梢与飘逸去取得一些联系。

    继续往北走,清晨的天空有点湿润,紫色的褐色的云层里隐匿了疲倦的星辰。翠鸟伶仃,柳枝轻盈。和夜晚一样吵闹的青蛙,懂不懂王子的伤心,我表示怀疑。

    左边田梗上有人在察看开始灌浆的稻子,右边临山脚的地头有人淋菜,紫色黄色的花,紫色青色的果,和蜂蝶一样络绎不绝。卑微而自足的庄稼,在花与果的约定中坚守。农人都习惯沉默,像一株苗木。

    我也像一株苗木,心向亭亭,却还不懂素手白绢,杏花江南,坐拥山村水廓也念不出一个蕉窗夜雨绿肥红瘦的辞藻。三缄其口,我爱上沉默,路上空无一人,不与任何人相遇我才心安。

    风在耳畔,书包在背上,自行车正穿过最高的楼房才四层的灰色黄色绿色甩石刷墙的小镇。

    南起,一年四季系藏青色围裙的老大娘摆开了她的油货摊,煤炉上的油锅炸里响起的是她又一天的希翼的沸点。

    北止,邮局门口,墨绿色的邮筒默然伫立,它知道,一些沧桑轻挽起隔夜的旧帘栊,纸上擦不去的痕迹将镇内镇外的青烟扭做一股,孤独袅袅,怔怔瞭望。

    大大的荷叶领迎风翻起,遮掩了我没有勇气扬起的下巴。

    穿过整条镇,也不过两分钟的事。我想起镇中央,供销社的店铺站着一位红衣服的姑娘,面颊雪白又潮红,不瘦不胖,手指尖尖很好看,她的柜台有钢笔和雅霜,我觉得她举手抬足间就是青春的模样。

    青春,就该是她那般带点冷艳又从容坦然,眨动睫毛的频率刚刚好,说话动听笑容恬静,隔她一米,她用一味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暗香折回所有直视的目光。那味香,比木槿浓比月桂淡。

    我的青春,躲躲闪闪,仅仅是一种没有做好准备的前瞻。脚下的路,由着土马路向北延伸,蹬车疾行,向未知行驶的时光在轮子的转动里不分段落,只有上坡,下坡。偶尔经过的货车超过我时,喇叭按得一片响,扬起的黄尘弥漫着肤浅的嚣张。我眯一下眼睛,村落的忧伤在尘埃里稍作展转又归于沉寂。

    青和绿,翻山越岭,我的视线轻易就被任何一个弯道阻断。下一个拐点,是一攀荆棘,也可能是一隅竹林。

    往北,两侧的广玉兰以纯白的厚重呼应头顶的轻灵,云片入河水,铺呈的柔软承托起青色的鱼群一场策马奔腾的盛会。那种欢欣,如捂紧的一知半解的青春,任夏的阳光一点点打开金色的愿景,耀眼而潋滟,热烈而无声。

    不结果的玉兰我的乡亲们不关注,他们的目光落在弯月似鹅眉豆,长练似的豆角。我不止一次想,为什么夏天的果蔬长这样,难道它们也喜欢环佩叮当。

    我的脖颈,有时贴紧钨金的凉寒,有时附着天珠的神秘,大人们从边陲带回的饰品裹在布衣里先行于我的年龄。还有几串珠子项链,妹妹中意白色,我被绿色吸引。千色千辉,感觉一种颜色赛过另一种颜色,原来不过是源于逐渐固执的偏见,它与不可言喻的青春如胶似漆,相濡以沫。

    书上用春花灿烂,江海星辰,烈焰灼灼来形容青春,我们那些泛指多么的遥远飘渺,虚张声势。于我,它就是终日的患得患失,无以为寄,人堆里欢乐,人散后微茫。

    藏在胸口的饰品同是似而非的青春一起捂紧,一些潜伏在天光云影里徘徘游离的疑惑,只有在悬挂白色纱帐的黑暗中才会暴露,膨胀,炸裂,或梦深处或半醒中,似深不可测的宇宙的一颗流星,瞬间璀灿之后殒落消亡,不留踪迹。有声音说:锦瑟年华。

    我有些急,无论是用普通话还是说一口沉甸甸的方言,我也解释不清什么叫锦瑟年华,还有沉甸甸的书包里的数理化。

    我一路向北。一个最陡的坡,定格了行程的最后一站,那是一户农家的左侧。农舍,斑驳的白墙,不设防的小院,一个暮年男人沉默坐门口,酒瓶从不离手。最可怕的是院子里还有条气势汹汹的黑狗。尽管奶奶教的锁狗法我早已倒背如流,但在蹑手蹑脚经过时无限祈祷狗的睡眠正安好。

    男人和酒,狗,总是同时出现。而我总在盼着奇迹出现:狗,以白酒封喉。

    陡坡的野姜花蝴蝶般翩舞,像是给受了惊吓的人一点安慰。推着自行车爬上坡,裾裙在风里翻飞,我惊吓后的智商已清零,我压低裙幅,心怀忐忑和草木的葳蕤,迈入那张又一次守候了我十二小时的大门。门内,青春葳蕤。

    青春往北走,那里驻扎着我的高中。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青春往北走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ydpgzh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