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志红
我们这一单元的主题是“让欲求流动”，这节课是加餐，题目是“呼吸的隐喻”。
流动，是能量在自体与客体之间的自由传递与交换，一切涉及到你的内部世界与外部世界关系的主题，都藏着是否能自由流动这个隐喻。
最简单的例子，比如我们的呼吸。我们都经历过考试，考试焦虑很常见。你看各种化解考试焦虑的方法，深呼吸是最常用的一种，焦虑时用几次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而在各种冥想、静心与禅修的方式中，呼吸也占据了重要地位。
可是，为什么呼吸会有这个效果呢？因为呼吸是一个人与外部世界关系的隐喻。用什么样的方式吸入外界的空气，可以反映对外界的基本态度；用什么样的方式呼出内部的空气，也可以反映外界对自己的基本态度。
如果你处于考试焦虑或任何一种严重的紧张中，你会发现呼吸改变了，严重时会屏住呼吸，甚至呼吸困难。因为这个时候，人会觉得整个外部环境如同一个苛刻的、充满敌意的“考官”，而人会对这个“考官”产生敌意，在这种敌意的环境中，外部空气和自己内部的空气都像是有了毒，于是不敢大口吸气，怕受到伤害，也不敢大口呼气，怕伤害到“考官”而被惩罚。
这时，如果你能做深呼吸，就是在用主动制造深度呼吸的方式，来让自己感知与外界的关系还可以是友善的。
觉知到这个道理不容易。如果你第一次看到这种说法，也许会觉得这太泛心理论了，但我还是流动地、自由地说说呼吸的隐喻。自由地说，意味着自在地大口呼吸，意味着和外部世界交换信息时的态度。
我个人认为可以这样概括来说，如果你潜意识中觉得，外界的“毒气”，意思是外界的敌意，敌意太盛，你也就会敌意过盛，那你的呼吸会变得困难。
就吸气而言，我觉得是这样一种逻辑：外界不友好，外界对我有敌意，敌意就像是毒性，可是我不得不吸入外界的空气，可它又有“毒”，所以我得强忍着小口吸入。于是，吸气变得困难。
同样的，如果你觉得自己有毒，那么，你在呼出空气时，也会有困难。比如你见一个心爱的人，你紧张得屏住了呼吸，我认为这是因为你无意识中觉得你呼出的气息可能会伤害到对方。
毒，也就是敌意，它有两部分，你对外界的敌意，和你感知中的外界对你的敌意。我觉得这两者如果有分值的话，那会是等值的。
你可能会觉得外界对你充满敌意，而你对外界充满善意。但是请相信我，这不是真实的，这是分裂、否认加投射的结果，也就是说你以善良自居，并在一定程度上否认了自己的恶，接着将这部分自身的恶，投射到了外部世界，由此才产生了你内部善、外部世界恶的感觉。
所以我们可以提醒自己，感知中的外界的恶意程度，就是自身对外界的恶意程度。你也可以由此来观察别人，别轻易相信一个人善良但外界恶的逻辑。
敌意的根本，是婴儿最初的全能毁灭欲与它向外界的投射，婴儿因此会特别惧怕外界敌意，怕自己被轻易毁灭，也怕自己的全能毁灭欲，能轻易毁灭到别人乃至世界，这种恐惧就会体现在呼吸上。
例如，一个婴儿如果有太多匮乏，太多需求不被满足的时候，会生出浓烈的敌意，觉得自己这份敌意犹如毒药，如果留在自己身上，会让自己受到伤害，所以必须投射出去，由此就变成他感知中外界对自己的浓烈敌意。
我认为，呼吸是这样的道理，吃奶与排泄也是如此。而化解这些原始的“毒”，婴儿需要对妈妈或原始的抚养者有基本满意感。这样一来就会觉得妈妈整体上是好的、善的，于是就可以大口呼吸，安心吃奶，坦然排泄。如果对原始的抚养者有基本不满，那么呼吸、吃奶、进辅食与排泄都可能出问题。
我们在之前的课程中多次讲到过，成年父母对孩子的养育中，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功能，那就是去毒化。孩子因为无助、脆弱与高自恋，很容易生出敌意的“毒”，他们会将这份“毒”喷溅给养育者，比如发脾气、说狠话、偷东西、搞破坏等，而养育者作为容器，需要将这份带着“毒”的信息接住，然后进行无毒化处理，最后还给孩子一个“毒性”小了很多的回应。
成年人一样会有这种逻辑，而一个好的关系也能有一定的去毒化功能。
例如我的一位女性来访者，她缺生活能力，不得不依赖亲人馈赠金钱而生活。但不可避免的，她收到这些金钱时，会感知到对方对她有鄙视。这在一定程度上是真的，但更多是她想象的，是她心中固有的敌意将馈赠中的恶意，放大了很多倍。
不仅这种带着善意的事情，她会处理成恶意对恶意，还有真实的恶意，她更是会放大很多倍。结果，她的感知是外部世界整体上是黑色的，而她整体上也是黑色的，都是恶意满满。
所以，这位来访者尽可能地宅，切断自己与外界联系，这样就可以避免被毒害，也可以避免自己毒害外界。可她不得不接受亲戚的馈赠，为了活下去。
这就形成了一个矛盾，她不得不吸入亲戚的帮助，但因为她心中敌意太重，所以又觉得这些吸入的东西，是黑色的、毒性满满的。
她在和我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感觉到我的嗓子、呼吸道、胃都有明显的不舒服的感觉，又想排出去，可又不能排出去似的。这位来访者告诉我她一直以来也有类似感觉，例如她一直有严重的胃疼，但是，因为这些感觉都已经习惯了，所以没有觉知。当她觉知时，感觉就好像是婴儿吸入奶汁，可奶汁有毒，但又不得不吸入，由此感觉到吞咽困难、窒息、紧张等一系列感觉。
这位来访者对我的去毒化的咨询工作做了一个比喻。她说这样的咨询对她而言，就像是一个透析仪，而她自己就好像是有严重肾病的病人，处理不了自身太多的毒素，所以需要我来帮她洗清血液里的毒。
我的多位来访者都有类似境地，他们一来到咨询室，就只想滔滔不绝地、一件接一件地讲述他们生活中大大小小的挫折，50分钟内可以讲几十件。就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身上毒太多，所以需要咨询师帮助清理。
这些文字，看上去是比喻，其实也是非常真实直接的表达。敌意太重的人，这份毒外泄就会演变成生活中的伤害与仇恨。很多人认为，去做咨询就是去宣泄，而咨询师，就像垃圾桶一样，兜住这些宣泄。如果抱有这样的想法，那可能就意味着你自己觉得那些负面情绪是毒，而这种感知也会导致对身体的毒害。而如果咨询师自己也这样感知，那会很容易生出职业病。
咨询师与来访者，就好像是父母与孩子，咨询师需要有去毒化能力，深刻理解来访者的敌意，让它在关系中呈现、表达、流动与转化。这个工作更像是炼金术，一堆垃圾扔进来，最终却炼出了黄金。
如果咨询师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咨询对自己而言也会是极大疗愈，身心会越来越好。
最后我想提醒你，将注意力放到呼吸上，并保持有节奏的呼吸，是一个非常有用的方法，可以在各种紧张甚至紧急的时候使用，你不妨试试。
今日得到
流动，是能量在自体与客体之间的自由传递与交换，一切涉及到内部世界与外部世界关系的主题，都藏着是否能自由流动这个隐喻。
呼吸是一个人与外界世界关系的隐喻。用什么样的方式吸入外界的空气，可以反映对外界的基本态度；用什么样的方式呼出内部的空气，也可以反映外界对自己的基本态度。
一个人可能会觉得外界对自己充满敌意，而自己对外界充满善意。但这不是真实的，这是分裂、否认加投射的结果，在一定程度上否认了自己的恶，并将这部分自身的恶，投射到了外部世界，由此才产生了这种感觉。所以要提醒自己，感知中的外界的恶意程度，其实是自身对外界的恶意程度。
成年父母对孩子的养育，咨询师对来访者，都需要有去毒化能力，深刻理解孩子和来访者的敌意，让它在关系中呈现、表达、流动与转化。
划重点
呼吸是一个人与外部世界关系的隐喻。用什么样的方式吸入外界的空气，可以反映对外界的基本态度；用什么样的方式呼出内部的空气，也可以反映外界对自己的基本态度。要提醒自己，感知中的外界的恶意程度，其实是自身对外界的恶意程度。深刻理解自身与他人的敌意，让它在关系中呈现、表达、流动与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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