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木屋 18 施与受

海岛木屋 18 施与受

她租的这所房子虽然有些老旧，但是被她收拾得很整洁，各式家具都有，当然也都有些老旧了，不过还好都能用上。主要是这里租金便宜。

住在这里的人，也就不要求什么环境了，但好在这里远离闹市，有难得的清净，只是附近有一所学校，会时不时传来上课下课的铃声，但听上去一点也不噪耳，反而会引起很多儿时的回忆。

此次重逢，文丹显得安稳了很多，可能她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以往的经历迫使她变得有些放浪，但那只是表面。

我问她一个人住孤不孤独啊，她说:“当然了，你完全可以想象，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有时候清净得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而且很多个夜晚，都空落落的，难以入睡，偶尔还会很想念在那个小岛上的生活，那里虽然清净，但有人陪伴，就不会觉得孤单。有时候我还会想起他，我的爸爸，想来他还是很爱我的，不然也不会在得知我的身份后对我言听计从、百般迁就。他躲了几十年，我让他自首，他那么不想去，可最终还是去了。我觉得我心里已经原谅他了，只是嘴上说不出来，哎……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被判了几年？”

我是真的不忍心告诉她大叔并没有去自首，因为怕把牢底坐穿，而且他肯定不习惯监狱里的伙食，没有酒是肯定的，这对他是要命的。所以他选择潇洒地一跳，把自己融进了无边的海水里。这样说有点矫情了，应该说是跳海自杀了。但是死不见尸，也可能是他水性极佳，扎了一个很大的猛子，潜逃到国外去了。这也说不定。

但是生活真的需要谎言的润滑，我就强忍着不适，隐瞒着真相。

晚上我们躺在一起，因为她肚子已经很大了，所以不能侧身，我就陪着她平躺着。

关上灯，屋子里并不是很黑，城市里就是如此，虽然是座小城市，黑暗中也总有各种光线穿透窗帘，将你的屋子映成了昏暗的色调。这种色调最适合讲故事和抒发情感，或者是亲热，因为暗沉的色调里最适合干点很真诚的事情。如果不是她身体不允许，我们肯定现在正在缠绵呢。所以此时只适合像在小岛上那样，在舒缓的心情中，打开一台收音机，倾听里面温柔又有磁性的声音:“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这里是**广播电台，欢迎您收听本期的《午夜心声》……”

有时候我会想，收音机中这温柔的声音，为什么平时在人群里听不到？为什么一定要藏匿在收音机里？或者说是保留在收音机里？记忆里，收音机里从来都是这样的声调，温婉动人，就好像有一个人人都很温柔的世界，在通过收音机对这个并不温柔的世界倾诉着什么。但是现在的人，除了司机和乡下老人，恐怕真的很少有人听收音机了吧。当然还有心灵需要慰藉的人，才会特别珍视收音机里那种在日常生活里根本不可能听到的温和人声。

是因为稀少而保留了原样，还是因为保留了原样才变得稀少呢？

有些想不明白。

她突然跟我说:“嗯……问你个问题。”

“你说啊。”

“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儿？”

“都可以啊。”

“哦，那我就没有负担了，我怕你会重男轻女。”

“怎么会呢，这都什么年代了。”

“你看我们两个，都没有一个美好的家庭，所以一直过得这么潦倒落魄，我不希望我们的孩子像我们这样，所以将来你要好好爱她，好好教育她。”

“那当然了，肯定会的。”

“过了哺乳期，我就要走了，十年啊！哎……如果我有钱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疏通下关系，在里面表现再好一点，可能四五年，或者时间更短就能出来。但是我没有，告我的人却很有钱，我估计我是很难减刑了。所以，我真心对你说，虽然你是我孩子的爸爸，但你……呃……真的不要等我了！不是我矫情，也不是跟你客套，我是说真的。我没那么自私和自信让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光里等我十年，就算你愿意，我也承担不起这么大的恩情。所以，在你的能力和魅力范围内，找一个女人吧，我不想孩子从小就没有妈妈，至于我，如果等到我出来的那一天，你还肯见我的话，那么我想……见见我们的孩子，如果孩子问我是谁的话，你就说……就说我是孩子的姑姑也行……”

说到这她又流泪了。我其实不想我的生活中动不动就出现流泪的画面，只是情之所至，不能自已，但这真的好像活成了一部琼瑶剧。

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她接着说:“人其实都是自私的嘛，我也是有私心的嘛，我就想啊，万一我出来的那天，你还没有找到别的女人，又或者找了女人又分手了，但是正巧我出来的时候，你是一个人，说不定你还会接受我呢，那时候我们的孩子应该都上学了吧，说不定她也会十分喜欢我这个突然回家的妈妈，那该多好啊！你说呢？”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心里想着，我虽然爱你，但我并不是个伟岸的人，我普通得就像一粒沙子，我都不相信自己能做出什么感天动地的事迹。也许危难时刻我可以做到舍身为你，因为人都会一时冲动嘛，在极快的时间里迸发出短暂的人性光芒是可能的，但我却真的没有底气能够在悠长而慵散的时光中为你等候十年。也许是我还不够爱你，也许是我这个人还不够纯粹和坚持。我并不是什么君子，但我也期望，如你期望的那样，能够在以后的某一天，刚刚好地跟你重逢在一起。

所以我对她说:“别想那么多了，以后的日子还那么长，随遇而安吧。”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那时候是冬天，外面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好在屋子里有暖气，很暖和。只是心灵上对温暖的渴望，已经胜过身体上的，就像现在，我们牵着手头靠在一起睡着，感觉生活是这般温暖。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醒了，而且正在厨房里忙碌。我赶紧过去帮忙，她却已经把早餐做好，我说:“以后的事情尽量让我来做吧。”

她说:“没事的，我没那么娇贵，还可以做事的。”

“那你把工作辞了吧，让我工作就好了，一会儿我就出去找工作。”

“没事的，你不用这样，我早就跟领班说过了，我还可以再干两个月吧，一来可以多挣一点钱，再说你让我什么都不干待在家里会把我憋死的。放心吧，我没事。”

她执意要做，我也就不阻拦了。那天我在小城边缘的一家工厂里找了一份工作，体力活儿，虽然累一点，但是工资还算高一些。

做一些最底层的工作来维持生活，是我们这些命运不堪的人想保留的最后一点尊严。

我和她都很努力，于是我的人生中第一次出现了最像生活的生活——我跟一个喜欢的姑娘住在一起、她肚子里有我的孩子、我拼命工作挣钱为了以后的生活、每天劳累着回家但有人做好了饭在等我。

我觉得那段时光我是非常欢乐的，我也切身体会到了贫穷和苦难不能成为你不幸福的理由，因为那时候我觉得跟她一起吃完拉面后骑着电车飞奔回一间有暖气的屋子是无比幸福的事情，而这种满足感是那些坐在轿车里的人很难理解的。他们眼中只看到一个在冬天骑着电车带着孕妇在寒风中疾驰的不知所谓的傻逼。

所以说人生各不相同，不要把你眼光渗透不进的人生都看作失败，你要相信，认定你是傻逼的人，不一定就比被你认定是傻逼的人少。

又过了将近两个月，文丹终于辞职了，在家安心修养着，我陪她去医院检查过几次，好在一切正常。偶尔还能看到她的肚皮突然鼓起一块，那是孩子在里面伸展腿脚，仿佛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我们。这温馨的画面让人感叹，孕育生命的过程，真是奇妙。

还有一件事，就是因为她是监外执行，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派出所报到一次。

而我这段时间除了打工，回到家后就会尽心照顾她。我会让她尽量多吃些水果和一些有营养的东西，家务活也尽量我来做，我觉得这种给予的感觉很好，虽然有些劳累但十分充实，难怪人们常说施比受更有福。只是以前没有这种感受，看来不管何种道理，只有亲身体会才会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