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幼子
蓝忘机跌跌撞撞地进了伏魔洞,缓缓坐在魏无羡曾经睡过的地方。逼人窒息的绝望感几乎淹没了他。
他在那呆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开始整理魏无羡散落满地的东西。他从地上捡起还带着湿土的铲子,放在墙边立好。把地上的罗盘、没画完的阴旗、符纸一一放在石头上,把该放好的摆放整齐,该收好的折得一点皱褶都没有。
一番收拾下来,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蓝忘机就这样,面无表情、一声不响,自然得像是在收拾自己的屋子。又好像这里的主人还在,只是暂时出游一样。
做完这些,待到出洞的时候,蓝忘机只带走了魏无羡生前最常穿的一套衣物。他单手抱着魏无羡的衣物,指尖紧紧的扣进布料,像是要通过衣服抓住故人。
他刚出伏魔洞,忽闻有小儿啼哭的声音:“呜呜...婆婆...婆婆...呜呜羡哥哥...”
蓝忘机猛然回首,朝着声音的来源奔去。
魏无羡看到这里确实一惊,心道:“是阿苑??....难道阿苑还活着?”
只见一片残损的木屋后,阿苑被一片围栏拦在灌木里,小脸脏的几乎看不清五官,只有几条泪痕下露出来小孩子本来粉嫩的皮肤。
蓝忘机用剑把身前的木板劈开,单手提起了阿苑。
阿苑视野一下子升高,看清了眼前的人,小短手一伸就要人抱,奶声奶气地哭到:“呜呜....有钱哥哥...”
蓝忘机见他哭的快要背过气去,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把他抱在怀里。他想用手给孩子擦擦眼泪,怎奈手上不是泥土就是血,只能从下衣摆上扯下一块干净一些的布,尽量温柔地给阿苑的手和脸抹干净了些。
“这是魏婴....留下来的,要带回去,保护好。”
空灵的声音响起,蓝忘机心里如此想到。他把魏婴的衣物给阿苑裹上,以免御剑的时候受风着凉。阿苑也许是哭累了,也许蓝忘机或者是魏婴衣服上的味道让他感到安心。刚把衣服裹上,他便眯着眼,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快要睡着了。
蓝忘机抱着阿苑,走的时候对着温氏众人的坟墓行了个礼,方才离开。
他勉勉强强的御剑飞行。待到了云深不知处,早已体力不支,几乎是要滚落到地面上。好在蓝曦臣已在山下等候多时。他见蓝忘机血染白衣,在空中摇摇晃晃,脸色一变,赶紧上前扶稳了他。
“忘机!”蓝曦臣搀住蓝忘机的手臂,蓝忘机才不至于一落地便跪在地上。看着自己弟弟背后依旧在渗血,嘴唇几乎白的看不出来,还抱着个昏迷的孩子。蓝曦臣沉着脸,声音里也带了几分焦急道:“忘机,你伤势未愈,不.....”
“兄长...劳烦,待他回静室。”蓝忘机少有的打断了蓝曦臣的话,把怀中熟睡的阿苑递给蓝曦臣。他用虚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去见叔父。”
蓝曦臣不得不接过阿苑,却一把拽住了蓝忘机,心疼道:“忘机!何事,我替你转告,你先回去休息。”
“不必。”蓝忘机手轻轻一挥,轻轻挡开了蓝曦臣的手,向书阁走去。
蓝曦臣自知多说无益,皱着眉轻叹了口气,抱着阿苑回了静室。
蓝忘机一路走到他叔父的门前,一步一步走得很直。但魏无羡知道,蓝忘机此刻因为失血,几乎已经要晕厥过去了。
蓝忘机站在门前,立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想着进去,而是赫然一掀衣摆,跪在了门外。
门前的弟子见含光君一身血衣已是大骇,又见他突然跪倒在地,不敢怠慢,连忙进屋禀报。
须臾之后,那弟子出来了。他走到蓝忘机身边行一礼,俯下身道:“含光君。先生问,所为何事。”
含光君艰难开口,道:“为求,收留一人做蓝氏亲眷弟子。”
那弟子惊讶的一眨眼,愣是半天没动。反倒是蓝忘机轻轻说了一句“劳烦。”,那弟子才反应过来,问:“敢问含光君,何人?”。
蓝忘机道:“温苑。”
那传话弟子闻言估计是一惊,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蓝忘机一眼,还是咬咬牙又进去回话了。
想来也是。对于仙门世家来说,就算是外门弟子,也不是能随便收得的,更何况是亲眷子弟。预收一人为亲眷子弟,除非那人的父母家人对这个仙门世家有足够大的贡献,并且如此要求,才能收其一直系幼子为亲眷以报恩情。但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能帮助世家的多来也是别的世家的人,断然不会提出这种要求。
所以受外人做亲眷弟子,几乎是没有先例的。
更何况那人是当时人人喊杀的温氏后代。尽管幼子无罪,但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姑苏蓝氏刚刚重建,经不起折腾的。
果然,那弟子出来之后,只是看了一眼蓝忘机。没有上前回话,也没有劝归。
而蓝忘机好像是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头也不抬,直直的跪着一动不动。如果要晕过去了,就握紧拳头,让指尖的痛感做清醒的方法。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指缝里也伸出血,滴到地上,他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魏无羡感受着蓝忘机浑身上下传来的疼痛,一时间有些感激。他感激蓝忘机为了阿苑,做到如此地步。就算最后阿苑依旧不被收留,魏无羡也在心里欠下了蓝忘机这份人情。
“原来蓝湛并不是与自己背道而驰的,至少他也认为,温氏余众的那些老弱妇孺皆是无辜的。”魏无羡如此想到,却忽闻蓝启仁把屋外的弟子叫了进去。
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时辰。那弟子在外抓耳挠腮急了三个时辰,蓝忘机也跪了三个时辰,蓝启仁也气了三个时辰。
最后,那名弟子出来,已是神色放松了些。他走过来,要搀扶蓝忘机,却被蓝忘机躲开。
那弟子无奈,行一大礼,道:“含光君。我已立下誓言,今日之事,只有在场三人及宗主知。今后温苑便为我蓝氏亲眷子弟,系出亲眷弟子蓝景仪同脉。待含光君伤势好些,由含光君赐名,进宗谱。”说罢,他见含光君还是不动,又道:“含光君,请回吧。”
“不必。”蓝忘机忍着痛,点头回礼,道:“愿,谨也。改苑为愿,得名蓝愿。字....”蓝忘机底下眼睫,缓缓道:“字,思追。”
蓝忘机话语言刚出,室内便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但除此之外,蓝启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
也是,这么久以来,说得还不够吗?
那弟子也是担心蓝忘机,连忙道:“好,含光君你快回去吧。我会转告先生的。”
不知蓝忘机是不是确保了蓝启仁已经听见了自己所说的话。他这回才是听了话,点点头,撑着剑起身。在那弟子的虚扶之下出了院。
待回到静室,却见蓝曦臣在门外等他。
蓝曦臣皱着眉,略显焦躁的踱步。蓝忘机上前行礼,道:“兄长,阿苑如何了。”
蓝曦臣闻言,此刻竟有些温怒,道:“他睡了。忘机,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哎!”
蓝忘机道:“既然如此,忘机告退。”他是真的撑不住了,现在只想好好的躺一躺,想一想这世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蓝曦臣了然,也不留他,道:“忘机,切勿莽撞了。”
蓝忘机颔首,但刚走了几步,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等到他在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四天了。
刚刚睁开眼睛的蓝忘机,唯一的感觉就是这世间不一样了。
“魏婴....”蓝忘机喃喃出声。他举起手,好像那人就在眼前。那个拿着天子笑,嬉笑着要分给自己的人。
“是我。”蓝忘机在心里道,几乎被自责感淹没。
“是我没有喝你的酒。”
蓝忘机想着想着,眼角泛了红。魏无羡却是心中微颤,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好像是心疼,不,应该还有些别的东西....
蓝忘机睁着眼躺了片刻,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忽闻有人脚步走来,是小儿在地上跑动的声音。
阿苑艰难地推开门,弹出个脑袋,看了看蓝忘机。他见蓝忘机醒了,眼睛一亮,小短腿“啪嗒啪嗒”就跑了过来,趴在蓝忘机床边。
阿苑眨着忽闪忽闪的眼睛,道:“哥哥,你终于醒啦。我早上来一次,晚上来一次,都来了好多次了!”
蓝忘机起身,看着眼前这个蹬掉了鞋子,一只脚跨在床沿上要往上爬的孩子。怎料腿实在太短,阿苑在床沿上挂了半天也上不来,眉毛一皱小嘴一嘟,像是要哭的样子。
蓝忘机无奈,伸出一只手把他提了上来,道:“你怎么在这?”
阿苑得偿所愿,笑着说:“这里只有我和你呀!偶尔来看我的哥哥说,你知道我的名字,叫我等你醒了来问你呢!”说罢,他又仔细的看了看蓝忘机的脸,道:“那个哥哥跟你很像啊...”
蓝忘机却是心中一愣,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阿苑歪着脑袋,回道:“我认识你呀?”
蓝忘机沉默片刻,心想:“忘了也好,今后你便与过去的世俗陈杂无关了。”
他拨了拨阿苑的碎发,淡淡道:“你是姑苏蓝氏亲眷子弟,名为蓝愿,字思追。”他吸了了口气,“你好似记忆有损。但无妨,今后恪守家规,不负祖上众望。”
他顿了顿,又道:“凡事,有我、有我姑苏蓝氏与你一同承担,不可逞强。”
蓝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魏无羡却是一惊,心中喜道:“蓝愿...阿苑...以前的小萝卜现在依然是娇娇君子了。我就说嘛,谁能教出这么好的后辈!必须是我跟蓝湛啊哈哈!”
“谢谢你,蓝湛。”魏无羡心道。
蓝忘机又道:“不能叫哥哥,行于人前应称含光君。另一位与我相似之人称宗主。其他人,待以后慢慢介绍与你。”
“你如今六岁。按我门家规,已要于同辈独立一处,但你情况特殊,可在我这静室再留两年。两年之后,因与同辈一同衣食住寝。”
蓝愿眉抬成了个“八”字,点了点脑袋。
“去玩。”蓝忘机面无表情的打发道。
蓝愿一听玩,眼睛都亮了,趴着就要下床。怎料这床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高,脚还没挨到地面手就没力气了。手一松,他就摔了个屁股蹲儿。
蓝愿坐在地上,眨巴眨巴眼睛,小嘴一咧,“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蓝忘机目睹了全过程,看得一愣一愣的。明明上一秒好好的,下一秒说翻脸就翻脸。他没带过孩子,自然不知要如何哄。或者说,他连“为什么蓝愿坐在地上就会哭”这件事情都不能理解。
蓝忘机沉默半天也没有动作。蓝愿见蓝忘机板着一张脸,哭得更凶了。
蓝忘机:“.......”
蓝忘机犹豫了一会,道:“你....别哭了。”
蓝愿皱着小脸,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呜呜...”
蓝忘机皱了皱眉,抬手劝道:“云深不知处禁止喧哗...”
蓝愿一发不可收拾:“哇——呜呜呜!呜呜...”
蓝忘机少有的感到窘迫,起身下榻把蓝愿抱起来。蓝愿的小手软软的搭着蓝忘机的脖子,一抽一抽的像是要背过气去。
蓝忘机抱着蓝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怎么办。随后,他便走出了静室,向傍院内走去。
蓝愿在蓝忘机怀里看了看四周。当他看到几个百团团在地上弹来弹去的时候就愣住了,也忘了哭,蹬蹬腿示意蓝忘机把自己放下。
蓝忘机把蓝愿放到地上,拍拍他的后背,又道:“去玩。”
蓝愿眼睛亮亮的,马上就忘了刚才发生的事,看了看兔子,又看了看蓝忘机,道:“哥哥,只有两个兔子啊....”
蓝忘机见蓝愿不哭了,松了一口气,淡淡道:“想要多少?”
蓝愿挥了挥手比划了一下,道:“这么多。”
蓝忘机沉默半晌,没有回话。但魏无羡知道,蓝忘机此刻在想蓝愿比划的范围大概是要多少兔子。
蓝愿却以为自己要求的过分了,赶紧出谋划策道:“哥哥,把兔子埋在土里,可以长小兔子的。”
“称含光君。”蓝忘机扯了扯眉,道:“这谁告诉你的?”
蓝愿回忆不起来,道:“不知道。不记得了,但是好像是别的哥哥告诉我的。”
魏无羡看到这里,心中捧腹。
但蓝忘机确实像想起了什么往事,皱了皱眉,神色黯然。
蓝愿虽然年纪小,确实古灵精怪,感觉到了蓝忘机的不对。他蹲下身捧了个安静一点的兔子,走到蓝忘机膝前,道:“含光君,这个像你。”
蓝忘机垂眸,眼中满是蓝愿看不懂的光。他冷冷道:“嗯,玩一会回来用膳。”
蓝愿见蓝忘机如此严肃,不敢怠慢,奶声奶气的应道:“好。”
当晚,在与蓝曦臣的交谈中,蓝忘机方才知道在自己养伤的几天里,蓝愿发了一场高烧,起来的时候几乎没什么是记得的了。
蓝忘机睡前在案前呆坐了许久。回过神来的时候,纸上十余行,都是那人的名字。
魏婴。
魏无羡随着蓝忘机的视线看清了纸上潦草的字迹,被雷的外焦里嫩。就算他夷陵老祖再怎么迟钝,如今也感受到了。
蓝忘机对自己的感情,太深了。深到不顾劝阻为了阿苑跪了三个时辰,深到如痴如魔的拿走自己一套衣服放在枕边,深到....深到思想不能放空,一放空就是自己往日的行径。这让蓝忘机好生受折磨。
蓝忘机淡淡的看着案上的纸。片刻之后,就像当年一样,把纸仔细地折好,起身放在一个紫檀木制的匣子里。
那匣子里整整齐齐的都是纸张,魏无羡想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但蓝忘机好像没有这个意思。他把木匣放好,默默洗漱完之后规规矩矩地躺回床上。
魏无羡心中笑道:“我知道...亥时到,休息!令人发指啊!”
这几天感冒,可能写的不是很好,见谅,后续会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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