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说到王维和祖自虚科考落第后,因干谒无门,决定暂去终南山隐居。
我在王昌龄那一章节已经介绍过隐居的妙处,而终南山并非单纯的地理名字,更是盛行于唐代的一种文化符号,很多人假借“终南捷径”,最终登上了历史舞台。
寒暑更替,岁月荏苒,时间过得很快。在一片寒蝉凄切声中,那年的终南山迎来了一个特别寒凉的秋天。
祖六本就孱弱,病了。王维心急如焚,赶忙让家仆老王护送祖六下山医治疗养。诺大的终南山,风吼猿啼,落木萧萧,简陋的茅屋内,如今只剩下王维一人。
那天恰好是农历九月初九。
出来两年了,他第一次感到了浸入骨髓的孤独,思乡之情再也无法抑制。走出门外,遥望蒲州,母亲慈祥的笑脸和弟妹们急切盼归的眼神,此刻在他的眼前交替变换,萦绕不去。他不再犹豫,转身回屋,提笔挥毫,一曲千古绝唱就此诞生:
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山东:指华山以东(现在的山西省),长安则在华山以西。
重阳节登高,清秋时赏菊,这是华夏民族传统的节日,它被成熟的光芒所笼罩,蕴含了秋天深沉高远的思想。重阳节的雏形始于秦朝,至魏晋,聚会饮酒,赏菊赋诗已成为一种时尚,到唐朝正式被定位民间的节日,逶迤流传至今。如今又被增定位敬老节,年岁压在双九的日子,隐含着长长久久、延年益寿的寓意。
一个“独”字,可谓先声夺人,让人自然生发一种深入骨髓般的孤独落寞情绪,接着两个“异”字,将身处繁华喧嚣中的举目无亲之感,渲染得淋漓尽致。最后两句“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更是心裁别出,推己及人,替人作想,与杜甫“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有异曲同工之妙。
能言他人胸中语,能道常人心中曲,不生涩,不华丽,直接而质朴,言浅却意深,这样的作品一定能引发世人强烈的共鸣,就如这首诗作,一语就唱出了瓢泊在外羁旅天涯的游子那种去国怀乡的普遍心声。
登高望远,穿行在历史的奔流中,可以感悟更豁达更高远的人生意境。如果说王维和孟浩然等古代文人骚客提及重阳抒发更多的只是个人情怀,胸襟有限,咱们再来看看伟人的那阕《采桑子-重阳》,境界气势则完全不同了: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
战地黄花分外香。
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
寥廓江天万里霜。
连秦皇汉武都略输文采,唐宗宋祖也稍逊风骚,即便辉煌如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那么真正的的华彩词章、文治武功,真正的千古风流,试问从古至今乃至中外,除了毛主席,有谁堪当?
不过,考虑到王维当时年方17岁,就能下笔立就此不朽诗行,我们还能再絮叨什么呢?
少年不识愁滋味。王维不可能一直沉浸在思乡情绪中,正当风华正茂的他,也并非成天躲在终南山与溪云林泉相伴。“妙年洁白,风姿郁美”(《集异记》),或者空灵秀雅、淡然恬静只是他的表象,其实王维的内心也时时燃烧着火一样的激情,也曾有满腔热血意气风发的豪侠之气,激荡过驰骋疆场、杀敌报国的尚武梦想。
他常下山与一帮同为异客的年轻人,如祖咏、綦毋潜、储光義等在长安的茶坊酒肆纵饮狂欢。一日,王维乘着酒兴,高歌了《少年行四首》,其中有两首唱词为:
其一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其二
一身能擎两雕狐,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游侠碰上美酒,自当义气为先,那就系马喝吧。一杯酒就凸显出重义轻财的英雄豪气,三杯下肚,“酒酣胸胆尚开张”,勇武杀敌、无往不胜的英雄形象便跃然纸上。
可以这样说,王维的这一组诗,多多少少让我们见识了他有别于温文尔雅的另一面。这才是完整的王维,立体的王维。
遗憾的是,没过多久,他的挚友祖六不幸染病身亡,王维一时陷入了巨大的悲痛难以自拔,九年前的丧父之痛清晰再现。回首几年来与祖六情同手足的过往,他悲从中来,含泪写下了《哭祖六自虚》。
乍失疑犹见,沉思悟绝缘。生前不忍别,死后向谁宣。
念昔同携手,风期不暂捐。南山俱隐逸,东洛类神仙。
未省音容间,那堪生死迁。花时金谷饮,月夜竹林眠。
为善吾无矣,知音子绝焉。琴声纵不没,终亦继悲弦。
我没有整首辑录,只抄录节选了部分诗句,但足以看出他俩之间的情义之笃以及王维锥心般的痛。
办完祖六的丧事后,心力交瘁的王维带着一身疲惫,返还了蒲州老家。他得回去加加油,从母亲和弟妹身上感受亲情,汲取力量。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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