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乡
2019年1月3号,回乡。
两年多没有回去,即是逃避,也是放逐。
然而听到八十四岁高龄的奶奶身体欠安,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故乡。
十个多小时的路程,从零上十度的杭州一路北上,来到了零下十五度的定西。一路晕车,加之前一晚的彻夜失眠,让我晕得天旋地转。
晕车是与生俱来的,除了摩托车和自行车,其他的交通工具都会让我头晕。就在1月2号上午买完车票之后,我就开始晕车了。心理作用,让飘着淡淡檀香味的房间,顷刻间变成了混合着体臭、烟味、脂粉味的车厢。随之胃里开始翻江倒海,恶心的感觉准确传递到了我的大脑。
晕车,所以不大远行。我若是不惧晕车,不远万里去一个城市,无论那是故乡或者他乡,那个地方必定有一个与我而言极为重要的人。
出发前没顾上吃东西,车上要了一杯咖啡,一份兰州拌面。都是包装的速食品,因为售卖的地方是列车上,因此身价暴涨。平常加起来不到二十块钱的东西,现在竟然卖到了七十。
十个多小时的路程,拿出笔记本看了两部电影,伏在小桌上了睡了一会儿。如此,仍旧有大把的时间需要打发。
晕车的时间……虽然车上人越来越少,但我的脑袋越来越晕。
早上七点多出发,到了下午五点半左右,总算到了定西。一下车,朋友亮子早已等在站外。见了面,来不及寒暄,就钻进了他的车。
“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吃饭?”亮子转头问我。
“头晕得厉害,先送我回家吧。”我有气无力地说。
又是半个小时的路程,多亏有了亮子聊天,说些家常琐事,倒也让我分心去听,才减轻了晕车的痛苦。
到了奶奶家,就见奶奶正坐在窗前,往窗外张望。三姑说,奶奶知道我今天要来,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坐在在窗边等我了。
奶奶说,她本来以为见不上我了。
怎么会呢?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其实我本来不打算回乡,但要回乡,也要衣锦还乡。
然而,自从外公外婆和爷爷相继走后,奶奶成了我唯一诊视的老人。
不想留下什么遗憾。
去年外公走的时候,我正在埋头写剧本……外公一直在念叨我,而我在最后,也没有给他打一个电话。
这几年,我得到的越来越少,失去的越来越多。
二、老宅
所有的老宅,最初都是新宅。
就像所有老人,最初都是孩子。
外公外婆生前所住的宅院,现在成了老宅。而陪伴我少年之时的宅子,如今也被弃置于荒草之中了。
几年前离开定西的时候,和外公拍的照片,现在却没有了勇气再看。
外公的宅院,上个世纪农家典型的土坯建筑。不大的院子,坐落于山脚下。厅房是后来的建的,坐北朝南,地基很高,除去待客之用,也是外公外婆的卧房。
大门位于西面,进门之后有一条不算长的门廊。门廊两边有些空间,平时用来堆放农具杂物。穿过门廊,就来到院中。右边与南墙相接的,是牲口圈。我刚出生三个月,就被送到了外公家。从记事起,我记得外公最早养过一头驴子,后来换成了牛。外公经常要铡草来喂牲口,草料包括玉米杆和苜蓿。
门廊左边是一间窄小的厨房,这里是外婆经常出入的地方。每年大年三十的时候,外公也会把灶王爷请到厨房来。记忆中,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非常好奇,因为那时候我看到外公请来的灶王爷,不过是贴在灶台上方的一张红纸,只是上面写着灶君的名号罢了。那时候烧饭都用晒干的柴草,不像现在的煤气灶这么方便。每当烧饭的时候,外婆会不断从案板下面的柴草中抽出一把,塞进灶火眼里,然后轻轻摆动着手里的柴草,以便让火烧得再旺些。外婆转头对坐在一边小板凳上的我笑着说,烧火也是个技术活。
和厨房紧挨着的,是一间不到五平米的小房间。在没有另家之前,这里是大舅一家四口简陋的家。这间房没有门,只有一道厚重的门帘。整个房间只有一扇小窗,窗口正对着厅房的炕眼。为了避免炕眼冒出来的烟跑进屋,舅妈常常不得不关紧窗户,拉下那道像铠甲一样厚重的粗布门帘。
和厨房正对的,是位于东边的一间老厅房。这间房和厨房是同时盖成的,比我的年龄都大。直到北面的厅房盖成之前,外公外婆都住在老厅房里。老厅房的面积大约是厨房和大舅那间小卧室的总和,有两扇窗。房中有一根柱子,立在炕沿边。柱子因为上了年岁,而显出了酱红色。
老厅房的地面是夯实之后的土地,所以也没有办法用拖把清理,每次打扫之前,须得往地上均匀洒一些水,等地面潮湿之后才可用笤帚细致清扫。否则,就会扬起一屋子尘土。在老厅房的构造中,门是最新奇的。它的门槛很高,需要稍微抬高腿才能迈进去。那时候家里老鼠泛滥,因此很多人家养猫。所以老厅房的门槛下面,留着一个供猫进出的方孔,名为“猫眼”。
外婆家养过好几只猫,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我两三岁的时候经常逗弄的那只大花狸猫。之所以说印象深刻,只因有一次这家伙一爪子在我手背上挠出了三道杠。在院子里,猫们的主要战场,是位于北厅房右边的那间仓库。里面放着粮食,和外公多年来珍藏的字画。记忆中,外公珍爱的杨家将群像画,就挂在墙上的一个精心打包的包袱皮里。
我在外公家长到了五岁,五年那年,我被父母带回家,离开了外公外婆。临走时,外公把他珍爱的杨家将群像送了我两幅。即便如此,我仍是哭着不想离开……
我在一中读书的时候,外婆悄然离去。家人生怕我知道了影响学习,一直瞒着我,直到高考结束,我无意之中问起,母亲才告诉了我。
外公去年五月走了,于是老宅荒芜,少有人光顾了。
这次回乡,我亦无勇气踏进外公外婆的老宅。
这里,是我的家。
家荒了,心便荒了。
我想,我是离开了故乡,又去到了故乡。归属感,在老宅荒芜之后,也荡然无存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