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莫要怕,莫要怕。”
我自小胆子就小,母亲总是告诫我莫怕。
但母亲越说,我就越怕了。
“囡囡,你莫怕,妈妈总是会护着你的,妈妈是爱着你的啊,没有人会不爱你的。”
母亲总是在外人面前亲切地叫我囡囡,但我知道,全然不是这样一回事。
说到底,母亲希望我早日嫁出去,所以总是亲切地喊着我囡囡,带我到各式各样的场合,不管是宴会、婚礼、还是葬礼。
把我介绍给各式各样的人,不管是学者、医生、还是屠夫。
总之,母亲着急把我嫁出去,她才不管对方是怎样的人。
所以她总是说,囡囡,莫要怕,去,和张先生谈谈天。
张先生,我家囡囡是难有的美丽女子,她更是好读书,体贴父母的好孩子啊。
不管母亲怎样努力,我依旧没能如母亲所愿。
这大抵就是后来母亲总是带着小妹去参加各种宴会的原因吧。
02
我住的房间是屋里最顶层的阁楼,又黑又闷。自从母亲不带我出门后,我已许久不再外出了。
我时常从阁楼的窗户里往下看,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显得格外渺小,城市显得拥挤却又空旷,红的瓦,白的墙,看得我眼花缭乱。
八月的天竟又飘起了大雪。果真,世界都不正常了。
忽的,有一天,家里来了个陌生男人。
母亲大声喊我下楼,彼时我正在阁楼观察这个不太正常的世界。
我不理解有什么能比我研究世界更重要,显然,母亲并不这样认为。
那个陌生的男人身穿一件旧旧的但干净整洁的衣服,高大的身板有些单薄,巴掌大的脸上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
看起来有些书生气,我估摸着年龄也有个三十五六了。
他挺直腰杆着坐在我那个高壮小妹的一旁,显然是有些好笑的,我自然没能忍住笑声。
看到我在笑,他更是拘谨不安了。原本在腿上安放的手也不知怎样放才好,只好把双手在裤子上来回摩擦。
莫不是母亲到来,我心想这裤子大概要被他磨破了吧。
“这是许先生。”母亲脸上堆满了笑,明明是向我介绍,眼睛却不曾离开过许先生。
许是这灯泡用了太久,灰尘都落在了上面,屋子里尽管开着灯,也不免有些昏暗。
“这是卉芷的姐姐。”卉芷是我小妹的名字。
许先生慢慢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他厚重的眼镜下是一双极富深情的眼睛,真诚而又温暖。
许先生羞涩地对我一笑,原本有些昏暗的屋子,突然就明亮了起来。
后来我终日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阳光照进我小阁楼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他的这个笑。
许先生和小妹是在舅妈的婆婆的葬礼上认识的,母亲果真是不会顾及什么场合。
但幸好,许先生不是屠夫,而小妹也在母亲莫要怕的教导下,自是没有什么可怕的。
“许先生,你大概也是知道的。家里那位走得早,姐妹两个都是我拉扯大的。”母亲道。
“你的确不容易,母亲都是伟大的。”许先生露出了一副同情的目光。
那目光好像使母亲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一手拉住许先生的手。
许先生显然是被母亲的动作吓到了,蓦地向后靠了一下,整个人瘫坐在那个老旧的沙发上。
母亲对许先生有点相识恨晚,如果有人这会子进来,绝对会以为许先生和母亲才是一对呢。
想到此,我不禁又笑出了声。
许先生临走时,母亲一路送到了巷子口,还叮嘱他下次再来,要亲自为他下厨。
母亲笑着说,她可不会轻易为别人下厨呢,逗得许先生一阵笑。
03
听母亲说,许先生家里是有些底子的,而且他自己也在大学里带课。这年头,有个工作自然算得上好条件了。
只不过许先生早些时候只顾着钻研学术,没把个人问题当回事儿,拖到现在年龄也不小了,自然找不到好姻缘。
母亲也不管二十出头的小妹和许先生合不合适,一个劲儿地告诫小妹,要把许先生抓牢了。
在我看来,小妹和许先生一点儿也不配。
小妹自小不爱学习,识字也不多,头脑简单。而许先生稳重,好学问。
这两人就像冰和炭,注定不是一个炉子里的。
过了好多些日子,许先生也不见来。母亲常唠叨小妹请许先生过来家里做客,小妹也只是答应着说,我知道的。
一天,母亲带小妹外出,留我一人在家。
我闲来无事,捣鼓着家里以前的收音机,本以为许久未用已经坏掉了,没想到竟然还可以听,心中一阵窃喜。
忽听到外面一阵阵敲门声,我忙起身去开门,只见许先生落了满身的雪花,我忙请他进屋。
“小妹随母亲出去了。”我小心翼翼地说道。
“哦。”许先生答道,“外面飘着大雪。”
“嗯。”我看了一眼窗外。
“路上积雪很多。”
“嗯。”
“我大概要在这待会。”
“嗯。”
“这天儿不正常,待会太阳出来了,雪化了,我就走。”
“嗯。”我答道,又觉得自己实在敷衍,忙请许先生坐在沙发上,寒暄几句。
老收音机里面咿呀咿呀的唱戏声,填满了整个房间。
我们并排坐着,望见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了下来,落在路上行人的衣服上,帽子上,也落在我的心上。
是的,我的心上飘了雪,再大的太阳也化不了的雪。
我想起前些日子看的金庸先生小说里的一段话:
“这些雪花落下来,多么白,多么好看。过几天太阳出来了,每一片雪花都变得无影无踪。
到明年冬天,又有许许多多雪花,只不过已不是今年的这些雪花罢了。”
想到此,竟无由得有些悲伤。
04
再次见到许先生是在半个月后了,许是拗不过母亲的唠叨,小妹特意请许先生来家里做客。
我和他都默契地不提那天他来过家里的事。
“小许啊,”母亲亲昵地喊道,“你和我们卉芷也认识许久了吧。”
许先生的脸一下子红了,似乎知道母亲要说些什么,却蓦地抬头看了看我。
我忙躲了他的眼神,看向窗外。
顿了顿,许先生回答道“说起来,还真是呢,伯母要说什么,小许明白,我也不小了。”
许先生耸了耸肩,笑了笑,表现出一种坦然的态度,却有些刻意了。
再后来,母亲带着小妹和许先生的父母见了面,听母亲说,许先生的母亲很是喜欢小妹呢。
母亲也开始终日地忙了起来,忙前忙后的,却也是开心的。
小妹和许先生结婚那天,明明是大晴的天,却忽地飘起了大雪。
大家都始料不及,忙从院子跑到屋子里来,边跑边笑着说,“这天真不正常啊。”
虽下着雪,但也没能扰到大家的兴致。母亲忙前忙后地招呼着,大家来来去去,说说笑笑。
我一个人站在一旁,看着拥挤的人群,觉得自己似乎不属于这里,便悄悄拿着那台老收音机躲到我的小阁楼。
一个人坐在床前,听着戏,看窗外大雪纷飞,竟无端地落下泪来。
母亲来寻我时,见我坐在床前落泪,叹了叹气。
“囡囡,你心里想的什么,我是知道的,我也知道你心里苦。”
“囡囡,我都知道的,你近来爱听戏,不过是因上次许先生说他爱听戏罢了。”
“上次我和卉芷回来,我远远看见许先生从家里出来,只是你不提,我也不问罢了。”
“你自小就胆小,母亲知道,你不会做出不懂事的事来的,因着这样,我便没有问。”
05
小妹和许先生结婚后,就随着许先生住在了他家,也回来过几次,我却不曾下去相迎。
自那以后,我极少再从我的小阁楼里出去,整日整日地待在屋子里,听着老收音机里的爱恨情仇,看着外面人来人往。
也总有一张笑脸在脑里浮现,只是笑过,也就好了。
世界照样不正常,只不过这漫漫岁月,总是看不到尽头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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