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妈七十五了，在卫生间喊话，“姑娘，看吹风机怎么用？”
“我来”姑娘小跑着从客厅提溜过来，一手执机，一手指认“妈你看，这左边是风，右边是温度。”
“就说我们老了，什么都不会，要学一下，学一下就知道了。”妈摸着吹风机，上下推动，一只手晾在风口，“哎，大风”“哎，小风”“哎，冷风”“哎，热风”平滑里写上若干褶皱的一张脸笑开，“这下就晓得了。”
“晓得了吧，你一路到底就能用。我来帮你吹吧。”妈恭顺地点了头，“好。”七十五岁，妈啥事都自己干，平日里一起走路，连姑娘牵个手都不乐意，甭说搂肩拥抱嘞，啥事都自己干，不求人，姑娘买了东西也数落，“我自己不会买啊，浪费钱。”
妈点了头，姑娘手持电吹风，从右开始，一路向上吹，细盘着妈细短的头发，翻起来里头尽一片片花白森林，姑娘看惊了眼，仔细撩动发随风翻，头一回觉到花白头发的美意，好像流淌进她的心里，姑娘也不年轻了，女人过了五七白发渐生，只在多与少，她那两鬓乌黑长发底下藏着的也是。白的发，从两三根，四五根，七八根，到数不清，翻开总见着一小丛，似乎拔也拔不尽了。而今见了妈的白发，面上是白发花插进黑炉，里头更是白色浸染，点着些黑，想来等她到妈这个年纪，也是这般，一片片白色浸染开来，好似一艘船，单篙撑着，逐渐地驶入一片丛林深处。忽然的，她放下心了，忌惮什么怕什么呢，不过是回了家。屋外的黄鹂鸟唱起歌来，透过淋浴间的窗户送进来，姑娘右上，左上，后右上，右左上，将妈的头发吹了个遍，叫这片密林尽享了初夏的风，好不爽利。
说说看，妈七十五岁，才头一回享受姑娘的吹风服务，头一回主动接受吹风机，这一造福人类的小东西。才七十五呢，什么都不会就对了，七十五岁可不就是刚进学的小学生么，在这个时代。学一下，学一下就知道了。
那头姑娘呢，姑娘把头发散下来，对镜看向自己两鬓藏着的白发，眼窝子里渗出笑来，这是时光的流淌呢，这是她的故事呢，就和妈一样，慢慢地，慢慢地老去，在每一天里。
子
假期最后一天，儿子收拾书包，翻开图画本，剩两页，赶紧叫妈“妈，帮我加点页吧，没有了。”
“好呀！”这妈可不喜滋滋，图画本，老娘多着呢，书架横三竖三，就是这一格了，全是图画本。
“瞧，咱这画本纸张好着呢！”妈手一扬，翻开一本，“呀，是白龙，好帅呀！谁画的？”画本子那双清亮的眼望向母子俩。
“我画的。”妈得意着，“上次你不是看千与千寻吗？我画的。”
“呀，这是谁画的？好好啊。”再翻一页，一只大鸟背上驮着一众小人，满地花草，“这可不是我。好大的鸟啊。”
“我画的！”儿子指着大鸟说，“妈这是公鸡，这是泡泡糖妹，因为她爱吃泡泡糖，所以嘴巴就这样撅着……”
画本翻完，办正事，“妈，给我加六页吧。”
“多少都行，瞧我这纸张。”妈抡起手来准备开撕，儿子拿着学校图画本比划来，画本边沿各长出四五厘米，“妈，不对，这比我的大。”
“没事，我给裁小。”
“不行，我不要。门口爷爷奶奶的文具店有卖，我要一样的。”
“我这质量好啊，强多了，你摸摸，你再看看。”
“不要。”儿子噘着嘴，翻白眼，“好又怎么样，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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